清浅抬眼看了看那四十岁左右的人,宽眉阔口,蓄着一寸长短的胡须,着县令服制,想必就是采薇口中的宋抚了。清浅看他办事雷厉风行,转眼间已一声令下,让手下去搜。宋抚看到采薇向着清浅行礼,便要向这边来行礼。清浅怕事情太过声张,抬手示意他不必了。
不一会儿宋抚的手下来报,发现酒楼的地下酒窖内藏着数十个孩子,有男有女。清浅听了,眼神看向一直站在一边的那位店小二,他的目光激动而凌厉,闪耀着她看不清的什么。
宋抚道:“这店的店主何在?带上来。”
一个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大汉被领了上来,扑通一下跪在宋抚面前,哭喊道:“大人,小人冤枉啊。”
宋抚道:“报上名来。”
那大汉道:“小人刘喜。”
宋抚道:“你有何冤?你私藏童男童女数十人,目的何在?”
刘喜道:“小人实乃冤枉啊。那些小孩子都是小人的自家远亲,因着家中无力抚养,便被父母带来我这里,帮着打理酒楼的生意。”
宋抚道:“哦?果真?若是真的是正当雇工,那为何要锁在地下酒窖内?”
刘喜道:“这,这是因为,今日恰巧酒窖的酒被打碎了好几坛,我罚他们在此思过。”
宋抚一脸了然的神色道:“今日有人告你私藏了他人的婢女,你可承认?”
刘喜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道:“小人实在冤枉,哪里有此事啊大人!”
宋抚道:“不招?那给本官把那酒窖内的十几人带上来!”
清浅又一次想起了九岁那年的那场大雪,月余不绝的大雪,致使饿殍遍野。她就是那个时候遇见尹苍的。那日的尹苍衣衫褴褛,几乎将被冻死,明眸皓齿的小脸上竟看不到一丝血色。清浅的心开始心疼起来,因为她似乎又看到了那年的景象。十几个稚气的少年和少女,有高有矮,却一样的面黄肌瘦,穿着破烂至极的衣物,隐隐还渗出血迹。这些孩子就和当年的尹苍一般年纪,也是一般可怜。
只听得宋抚道:“你们说,他可是你们的亲戚么?你们是父母送来这里的么?”
那些孩子看向那刘喜,眼神中闪烁着矛盾与惧怕。刘喜的眼神狠狠地刮向他们,似乎是在威胁。孩子们沉默了,眼中盈盈盛满泪水。也许他们在怕,怕万一这个县官不能还他们以清白,今日若是说出实情,怕将来连命都丢掉。采芷急不可耐,在清浅耳边小声道:“快说啊。这些傻孩子,只要招认了今日就得自由了。”
清浅叹道:“他们怕是惧于那大汉的淫威,不敢说出实情。”
正说话间,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闪入,扑通一声跪将下来。
是那个不同寻常的小二,清浅的心忍不住为他揪住。
“大人,请听在下一言。”
“你是?讲。”宋抚看了看突然跪下的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那小二的眼神突然变得坚毅异常,迸发着积压许久的怒火。“在下是这鸿图酒楼的店小二。这些孩子其实并不是店主的亲戚,乃是从各地拐骗来的良家孩童!”
“哦?果真?”
“刘喜把他们关在酒窖内,就是为了压榨劳力,让这些孩子没日没夜地干活,为他做不花钱的雇工。他甚至还把一些孩子的手脚打断,逼迫他们在酒楼附近表演杂耍或是用残疾之躯去讨饭。稍有姿色一点的女孩,未及及笄就被他卖往青楼做雏妓。”
“你放屁!你瞎说!我什么时候——”刘喜怒得大喊,向那小二扑过去。
宋抚道:“把他给拦住,狗急跳墙。竟有这样的事,他们就没想过要逃走吗?”
“大人是新上任到此地,可能有所不知,刘喜勾结黑白两道,为他的恶行开路。上一任县令就是与他称兄道弟的朋友,也收受了好处,与他一同分成。这些孩子们也想过逃走,可每次都被刘喜的打手抓回来,生生打个半死。门口耍杂耍那个瘸腿的阿四,就是逃跑未遂后被打瘸的。若不是有势力有靠山,怎会作恶多端却不被发现!”
刘喜听了这小二揭了他的底,怒得像发了狂的狮子,挣脱了官兵就要冲过去打那小二。宋抚一个手势,那官兵便拿桌子上的抹布堵住了他的嘴。
宋抚想想来的时候,酒楼门口那里有一个杂耍摊子,围着许多人。一个瘸子和几个没有胳膊的孩子在表演高梯顶碗,脸上吃力地渗出汗珠。一个个碗在空中摇摇欲坠,但即使没有胳膊瘸了腿,也艰难地保持平衡,把表演撑了下来。他当时还在想,这么危险的行当,竟然还是身体有残疾的少年在做,为了生计,真是谁都不易。谁曾想这其中却有着这么一段缘故。
“那你是如何知晓这中间缘故的?”
那小二面色一沉,缓缓道:“我也是被刘喜拐来这里的。”
“啊?”清浅大惊,忍不住低声呼了一声。没想到这少年也是这等凄凉的命运,无怪乎性格与旁人大不相同,且听他还说些什么。
“我来到这里以后,为了保命,也为了有朝一日能遇到一位青天大老爷,便前前后后搜集了所有被他拐卖的孩子的名单,拐卖的时间,拐卖的去处,以及家乡等等信息,若是大人不信,大可派人去一一核对。”
“嗯。”宋抚点点头,眼神看向清浅这里,似乎是在询问接下来该如何做。
清浅面无表情,只是看了宋抚一眼,便转头看向窗外。宋抚何等圆滑心想:“今日看那公主令牌,的确是真无疑。若是今日为紫珣公主办了这件事,说不定就是我日后发达的兆头了。若是今日不帮公主把这件事办好,就是和公主作对,也就是和朝廷作对。”
宋抚下定决心,便怒喝一声道:“刘喜,你这丧尽天良的畜生,竟干出这等损人利己的下作勾当。来啊,给我把这贼人押到牢里,等我一一核对了证据,再行处置!”
刘喜大骇,吓得面貌都变了颜色,止不住地磕头求饶,嘴里已被抹布堵了,不清不楚地呜呜道:“大人,我是冤枉的,大人,小人是冤枉的啊!大人!”
宋抚再没与他多费口舌,转头让官兵把那些被刘喜囚禁的孩子给放了。孩子们一时得了自由,竟喜得忘记了该做什么。一个反应快点的孩子带头,赶忙跪下,向宋抚道:“大人,多谢大人相救。若不是您,也许我等就死在这里了,您真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青天大老爷!”
跪叩之音不绝于耳,有些孩子喜极而泣。宋抚听到这等赞美之语,也不禁有些自得,心里飘得什么似的,面上却没表现出分毫。然而他那微不可见的一抹笑意都被清浅收入了眼里。
宋抚道:“不要向我道谢,要谢就去谢窗边的那位公子,若不是她发现线索,本官也不会赶来得这么及时。”
孩子们听言,顿时过来向清浅道谢,又是叩首又是下跪。清浅忙笑盈盈扶着孩子们起来道:“你们也不过比我小几岁而已,却在这里受苦,如今得以解救,就莫要再难过了,受伤的去疗伤,肚子饿的去吃饭,等你们收拾妥贴了,宋大人就把你们送回家,可好?”
清浅帮他们抹去脸上的泪痕,脏兮兮的面容露出了块块泛白的皮肤。孩子们破涕为笑。清浅走到宋抚处,宋抚正要跪下行礼,清浅止了忙道:“莫要招摇。如今你做了这大功一件,我定记着,将来向父皇进言。”
宋抚喜道:“下官不敢。为公主分忧乃是臣的本分,哪敢还惦记着向圣上表功。公主的婢女不知找回来了否?可在这些人中?”
清浅草草道:“在,这个你就别操心了,把这些孩子安安全全送回家,才是你现在该做的。宋大人,不必送了。”
清浅作势要走,采芷和采薇忙三步并作两步跟在后头。宋抚看到这一幕,心中豁然:“原来公主并无所谓婢女被私藏,而是摆明了来救这些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