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跑到教学楼,扶着楼梯,差点软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只能说自己今天真的很倒霉,在足球场跑了五圈,又跟着流川枫爬小孤山,再这么跑一下,两条腿实在支持不住,更不幸的是课室不可救药地在五楼,我确信自己已经没有力气爬上五楼,只能扶着楼梯望楼兴叹。
一抬头,黄鑫冷着脸站在楼梯上,正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差点叫起来,因为他来的无声无息,而我恰巧刚被阴灵吓唬过,不觉惊呼一声:“黄鑫!”脸色一定很苍白,即使不照镜子,自己也能感觉到。
他阴阴地看着我,不说话,我虽然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但想起流川枫小孤山上的表白,还是一阵心虚,平常的机灵劲儿一定被阴灵吓走掉,看着他纳纳地说不出话来。
黄鑫忽然跳下几级阶梯,一把拉起我的手就走,我被他强拖着踉踉跄跄地跑,用力挣脱手,不满道:“你要拉我上哪里?”
黄鑫依旧不说话,更用力地重新抓住我的手,差不多像拎一只待宰的羔羊一样拎着我走,此时,上课铃也响了,我大大地叹口气,暗叹自己离坏女生的距离越来越靠近。
偷偷看一眼身边不言不语的神,不明白他究竟怎么回事,不过看他紧紧抿住的嘴角,相信也问不出什么来,干脆一言不发,静观其变。黄鑫把我拉进植物园深处月季区,那里草木茂盛,环境幽深,少有人迹,传说有女鬼的阴灵附在这里,多年前,新一中曾有一个高三女生不知因什么原因跳楼自尽,事件一直未对外公开,但是凡新一中学生都知晓那件事,大家都说自尽的女生阴灵不散,徘徊在校园里,对一个阴灵来说,最好的地方当然是植物园深处,无人打搅,来去自如,更有人绘声绘色地证明过,夜深人静之时,犹能听到细碎的读书声从月季区传来。那里有一株十分美丽的白玉兰树,黄鑫把我按在玉兰树干上,幸亏女生是跳楼自尽,否则我一定以为她是在这棵美丽的玉兰树上吊死的,今日非黄道吉日,落在两个最优秀的男生手中都联系到鬼魂,明天非得去庙里求一张平安符戴在身边,否则我脆弱的心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黄鑫两只手一左一右挟持着我,两眼狠狠地瞪着我,良久冷冷地问:“你去哪里了?”
我松一口气,抬头望望天,蔚蓝色天空好好地挂在玉兰树顶上,以为天蹋下来了呢?
“去小孤山玩了。”
“和谁?”
“流川枫。”
“果然和传言的一样。”
我有点生气,立马想跳起来,却被黄鑫紧紧挟持着,动弹不得,盯着他,也冷冷道:“什么传言?”
“传言中你和一个男生手牵手私奔了。”
“你怎么知道的?”
“全新一中不知道的只有你这个局中人。”黄鑫嘲讽地道,“私奔好玩吗?”
“你现在看到的是鬼吗?”我大怒。
其实不用问,在足球场和流川枫一起走许多学生都是看见的,现在的中学生,每一个人手中都有手机,在这信息如此发达的时代,是没有什么秘密可言的,但是也想不到流言会传的这么快,一个中午的时间,在新一中校园便变成了我和流川枫揩手私奔。
“我哪里知道。”黄鑫好像比我更怒,两眼定定地瞪着我。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出声。
“苏小小,你必须给我说清楚。”
“说什么?”我抬头定定地看着黄鑫,有点悲哀,曾经,我们快乐过,拥有过,走至今天,为什么是彼此猜忌、不忠?
“这一切都是为什么?”
“我不想说,如果你相信传言,那么不必来问我,就当是真的。”
“不,我要听你说。”
“我说没用,因为你不相信我,你既然相信传言,就要深信不疑。”
黄鑫一呆,愣愣地看着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大概想不到我会这么说,我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说,一时间,我们彼此瞪着对方,谁也不说话。
“你必须给我一个解释。”
黄鑫忘了一件事,性格上我虽然很随和,骨子里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更何况,在我生气的情形下,宁肯就这么被人怀疑,也绝不对任何人作解释以求得清白。
我望着他,冷冷道:“需要解释的是你。”
黄鑫怒道:“我又没有拉着别的女生的手跑到后山无人的地方约会,解释什么?”
晚会上与娜娜凝视的那一刻,连瞎子都看到两人彼此吸引、爱慕、眷恋,此事在晚会第二天,已让许多同学私下里精精乐道,他把与娜娜之间的事情一笔抹去,理直气壮来质询我,我十分生气,他这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我没什么好解释的。”
“你是在宣布我们分手吗?”黄鑫冷着脸问。
我一呆,想不到他会这么直白地说出分手来,又一阵伤感,继而冷笑,他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为了找理由与我分手,先把我推下水,硬派上我的不是,他与娜娜再走在一起,也就算得上是受伤害的情感转移了,那么,别人自然会说是苏小小先变心,而非他黄某人了,倒真是用心良苦。
“你要分手又何必找借口。”我不看他,悲悲地看着月季区里的月季,正盛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空气中散发着浓郁的花香。新一中有一个很好的园艺工人,把植物园料理得十分旺盛,是同学们最赞赏的地方。我想起去年,黄菲菲为了黄鑫要与我拼命,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和她都是失败者。
“我最恨的就是背叛。”黄鑫冷冷地说,他很高,站在我面前完全占着地理上的优势,使我被动地处于劣势,他又两手挟持着我紧紧地靠在玉兰树上,我整个人差不多是被他拥在怀里,从他的身上,飘来一阵淡雅的幽香,那是伊卡璐冲凉液的香味。娜娜和我一起逛百货商场时曾说过,她只喜欢用伊卡璐,多年来一直使用伊卡璐牌子的洗头水及冲凉液,而黄鑫,我是知道他不用这个牌子的,他嫌其花香太浓,有失男儿本色,曾被我当笑话嘲笑过。
我的心一紧,像一粒石子被人抛进深水,一直往下沉。
“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黄鑫愣然地望着我,脸色十分苍白。
我想起了从前我们在一起时快乐的时光,心一软,刚想说我错了,是先分开一段时间彼此冷静一下,鼻中又闻到从黄鑫身上飘散来的伊卡璐冲凉液特有的香味,心底一冷,沉声道:“我们分手吧。”
黄鑫两手抓住我的肩膀,使劲摇,怒声道:“是为了流川枫吗?”
我咬咬牙,点头道:“是的。”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什么地方强过我?”
“不为什么。”我凉凉地说。
“不,我要你说,苏小小,我要你说,我要你说!”黄鑫有点狂乱地使劲抓着我的肩膀乱摇,我在他的魔掌下像一只破碎的布袋。
“我不说。”我倔强地叫道。
“我们的感情,我们之间有过的故事,都抵不上一个新欢流川枫吗?”
“也许。”是啊,我们的感情,我们之间有过的故事,都抵不上一个新欢吗?
“苏小小,我恨你,恨你恨你恨你!”黄鑫的样子有点变样,我感到一阵心痛,然而,鼻中却缠绕着伊卡璐冲凉液的清香久久地不散,那使我软下的心重新又硬起来。
我冷笑道:“请便。”
黄鑫又呆了,停止摇我我的肩膀,傻傻地看着,眼睛似乎是湿润的,含着泪光,我有一种冲动,想要伸手去摸他的脸,然而,他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把我用力拎起来,我尖叫一声:“你想干什么?”
“我想看看你与流川枫是否如此情深不愈。”
“你疯了。”
“我要去质问流川枫。”
“现在是上课时间,你要闹到全世界都知道吗?”
“我是疯了,跟我走。”
“绝不。”
我想到在小孤山上流川枫的表白,黄鑫如此气势必凶凶地去兴师问罪,那不是越描越黑吗,以后怎么有脸面对流川枫,而且他会以为我真是为了他与黄鑫分手的。我想也不想,低头在黄鑫紧紧抓住我的手上狠狠地咬下去,黄鑫唉哟一声,却不松手,反而抓得更紧,讥讽道:“怎么怕了,你不是理直气壮地背叛吗,怕什么?怕你的流川枫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怕别人指责你变心,怕你的新欢丢弃你?”
委屈与不甘,男友与自己最好的女朋友走在一起,而且是无限信任的两个人,情感与友情一起背叛,各种错综复杂的感情一齐涌上心头,眼泪很不争气地涌出眼睑,顺着脸颊落下来。
黄鑫紧紧抓住的手松了松,表情很怜惜地看着我,很自然地伸手为我拭脸上的泪,柔声道:“丫头,我们之间怎么了,怎么会这样,我做错什么了吗,你告诉我,我改,行吗?”
听着黄鑫温柔的话语,心中更加委屈,眼泪如泉一般汹涌不止。
黄鑫一把把我拥入怀里,下巴搁在我脑袋上,手轻轻拍着我的后背,软语温言道:“不哭啊,乖,要不你踢我两脚出出气。”
我把脸埋在他怀里抽泣,正想如往常一样踢他一脚,鼻中却又闻到那伊卡璐冲凉液的香味,心凉如水,用力推开黄鑫,一抹脸上的泪水,嘶声道:“黄鑫,我们之间完了。”
说完,不等黄鑫再说什么,也不顾双腿刚作了极限运动,扭头就跑,狠命地往教室跑去。
开始我们以为是一辈子,结束我们以为是世界末日,时间并没有停止,生活依旧一日重复一日过下去,我们以为一辈子不会忘记的事情,就在我们念念不忘的日子里,被遗忘了。
有一天我们会长大的,长大后还能记得今天此时此景此情此人此事吗?
那么,不要伤心,不要难过,勇敢地向前走,今天会被未来抛弃。但是,为什么还要流泪呢?多么奇怪,还没有哭,眼泪就流下来了。为什么又要伤心呢,不是会过去吗?一切都会不存在的。
我告诉自己:苏小小,你要坚强啊,前面的路还很长很长,你不是还有一个流川枫吗,也许流川枫会要你哩。说完我就苦笑,为了怕眼泪掉下来,只能抬头看天,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是抬着头望天空的,那蔚蓝色的天空给予了我无比的慰藉。
当我胡闹的时候,妈妈总是摸着胸口,副要晕倒的样子说:“这是谁家的破小孩,一点都不讨人疼,闹死我了。”当我开始学着沉默的时候,妈妈却担心地问:“你病了吗?怎么不笑不闹不叫了?”
我笑了笑,是那种很淑女的笑,笑不露齿,轻言轻语道:“妈,这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
妈妈吃惊的看着我,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在家里这么沉静过,也还从来没有这么温言婉语地说过话,所以当我这么说话的时候,妈妈第一反应便是摸我的脑门,看我是否发烧,烧坏了脑子,跟着第二个反应便是惊叫:“哟,你不会是更年期吧,有点失常啊。”
妈妈说完这话立马打自己的嘴角,很不好意思地看着我,看我是否明白什么叫更年期,我无奈地耸耸肩膀,妈妈有时候特孩子气,被爸爸宠的,思想还没我成熟,整日管头管尾。我走进自己的房间,妈妈还叨唠着跟进来,我把门啪一声关上,很快地反锁上,耳中犹听到妈妈不满的埋怨:“儿大不由娘啊!”
做妈妈的大概都有哆嗦的毛病。
我躺在床上数星星,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四颗星,五六七八九十颗星,数到一兆,不禁怀疑,天上有这么多颗星吗?又从头开始数,一颗星,两颗星,三颗星。妈妈喊吃饭,我回答一万八千九百颗星,妈妈疑惑地看着我,以为我学习压力重神经病,我笑笑,端着饭碗,一粒粒白白的米饭,怎么像星星?妈妈小心地看着我说:“苏苏,吃了饭去逛商店,给你买新衣服好不好?”从前我最爱的是买新衣服,但不是让妈妈陪着,而是黄鑫、娜娜和长颈鹿,后来变成了黄鑫与娜娜。我暗自心痛,摇头道:“不要。”妈妈与爸爸递一个眼色,爸爸证求地问:“要不我们一家去旅游吧,好久没散过心了。”
我干脆:“不去。”
爸妈面面相觑,满脸担忧,我才不管,放下饭碗躲在房间里数星星。
私下里我听到爸爸对妈妈说:“我们女儿失恋了。”
妈惊问:“她会不会自杀?”
爸爸说:“自杀不会,但她会把自己锁起来。”
妈妈叹:“不见人吗?”
爸爸说:“不见人还好一点,她会长期把心锁起来。”
妈妈颓然道:“早晓得生女儿不省心,否则我现在就心脏病突发。”
爸爸奇道:“你不也是别人家的女儿吗?”
妈妈啐了爸爸一声,我当作什么都没听见,自要妈妈别整天跟在屁股后面追根究底。
暑假了,从来没有这么静过,娜娜曾经来找过我,我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直接跟妈说告诉她我不在,她在客厅里坐了一会儿就离去,跟着便是妈妈无数个为什么的质询,我不理她,一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最后妈妈谎了,以为我有什么事想不开要自杀,差点把房门撞碎。
数完星星还是无聊,外面阳光灿烂的过份,天空很蓝,吹着风,是那种很晴朗却又不十分炎热的一个夏日,如果是往常,即使再热上十倍,我也不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数星星,会连帽子都不戴就跑出去压马路,并且一定会拉着黄鑫或娜娜,两人在我的压迫下无限地痛苦,叫我是现代版黄世仁,比起《白毛女》中的黄世仁,那个黄世仁简直是最善良的三岁小儿。我们哈哈大笑,流着满头满脸的汗,吃着哈根达斯,我无限崇拜地叹:“是谁创造了雪糕,他真是世上唯一一个最最可爱的人儿啊!”黄鑫与娜娜翻一个白眼,表示鄙视我有奶便是娘,他们两人倒是十分合拍的,只是从前一直大大咧咧惯了,从来也不晓得自己像个长不大的破小孩,而他们两人,也许早就暗生情意了,只是我蒙在鼓里,说好听是天真无邪,难听就是大笨蛋一个。
翻开手机看看,里面的信息已经爆满,全是黄鑫和娜娜发来的,我冷笑一声,背着我都这么默契,哼,当面还不知道是怎么样呢,道歉,对不起我全不要,谁稀罕自己的男友拉着自己最好的女朋友的手跑来一本正经地对你说“对不起”,除非我是白痴。
想也不想,把手机里的信息选择了“全部删除”,我绝不看狗男女的二重唱。
我把空调温度调至最低,房间里冷若寒冬,又站在风口处,貌似痛快,吹了两分钟开始打喷嚏,眼泪鼻涕一齐泗流不止,弄得人很狼狈,又打开窗户,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那感觉真不好受。然而,我也不理,好似身体是敌人,有意地与她过不去。我趴着窗户,把身子探出窗外,把窗台上放的一盆粉红色月季花摘下来,撕碎,一片一片抛在风中,看着花瓣在风中翩翩起舞也是蛮有趣的一种消遣。
我格格地笑起来,大街上有人抬头往上看,似乎也有人在骂,我却不在乎,依旧把花枝上仅有的几朵盛开的月季花摘下,一片一片抛进风中,如果老爸看到一定会生气地骂我,会摇着头慨叹:“生女如此,家道岂有不败之理。”因为这盆月季是他钟爱的盆栽,长势很好,叶子青绿,花朵硕大,是我死乞白赖要来摆放在自己房间据为已有的。
我笑了笑,月季花枝头上已经没有了花朵,只剩下几个小小的青色的花骨朵儿。我抚摸一下月季,作为一种安慰,它茎上的刺却扎伤了我的手指,立马挤出一滴鲜红的血,我把手指放进嘴巴里吸吮。小时候,每当不小心受伤出血,妈妈便让我把血吸回去,她说这样等于血没有白流,长大后我自然不相信这种哄小孩子的说法,并且这样其实是十分不卫生的,但是,因为这已经养成习惯,也就无意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