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是谁在耳边轻畔“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又是谁温柔絮语“三千弱水,孤只取一瓢!”又是谁说“小五,如果我们都能活下来,孤便为你创造一个盛世,看那世间繁华,浩瀚烟沙,云卷云舒。”
可终究浮生若梦一场空,沙土掩埋了旷古记忆,消磨了那盛世跹爱。你的指尖不再温暖,你也不再爱我。
元嘉八年初,大雪纷飞,寒风凛冽,整个世界银装素裹,粉雕玉砌。
西凉宫红绸高挂,吹锣打鼓,喧闹非凡,借着新年的喜庆,今日也是南诏国长公主苏茉雪正式入主西宫的大日子,各宫妃嫔一个个艳羡不已,纷纷道贺,长长的送礼队伍犹如一条长龙直排到永巷。
而西凉宫最偏僻的西侧,一座荒败落寞的宫院朱红色的大门已经掉了不少漆,大雪已将门槛掩住,大门斑驳陆离,坑洼脏污,红色的斑漆掉在雪地里,红白相映,犹如那心间最炙红的血。
一排排类似四合院的低矮房子,掉色脏污的墙,被呼啸的寒风刮冽着,摇摇欲坠的门,都透出浓重的荒凉。寒风大雪直往里面灌,里面冷得犹如冰窖。
“咳咳……”一位身着碧青色的女子发鬓凌乱,脸色蜡黄,唇色很薄,一层白沫萦绕,像干涸的死皮,卧在床头,不断咳嗽着。她并不算美,最多郁秀而已,在宫里这美人如云堆簇的地方,她显得平淡至极,比之那素有倾国倾城之名的华妃,瑁妃,还有那南诏国来的长公主茉贵妃不知要逊色多少,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普通的女儿却被三千红颜相妒,却将那城府深沉,性子狠辣的君王的心占得满满的,只可惜……
“小六,你去外面看看怎么了?这繁华喧闹又是为了哪般?”素衣女子依旧掩唇清咳着,一缕鲜血溢出唇角,说一句话,心就疼得仿佛要裂开,她患有严重的心疾,只怕命不久矣。
被称作小六的小宫女眼睛红肿,脸上犹有泪痕,“主子,您身体不舒服还是躺着歇一会吧,何苦去关心外面!”
“吵吵嚷嚷我也睡不着,你还是去看看吧!”素衣女子又是一声清咳,说话都带喘。她已被废妃位,所以不再自称“本妃”。如果细看,她不仅憔悴灰败,眼下是浓重的青翳,那双漆黑的瞳仁,清亮纯澈,却眨也不眨,仿佛不会动,因为她已经瞎了。
“那主子,您等着!”小六伸袖揩了揩眼角的泪渍,放下那脏污不堪,尖锐的边缘一圈洗不掉的水垢,褪色的药碗,碗里漆黑浓稠的药汁轻轻晃动着波纹,那么孤寂凄凉,正如素衣女子引湘的心,干涸绝望的,她对生死早就看淡,苦苦捱着,也只是舍不得留小六这个小丫头在冷宫凄苦罢了。
她不明白,他既然狠心废她,刺瞎她的眼睛,为何不直接杀了她,将她禁锢在这凄冷的深宫,她浑浑噩噩,只为等待那越来越近的死亡。
孩子死了,她还没见过它,在世上除了小六,她已经没了牵挂。爱那个人,她负了韶华,枯老了容颜,却落得凄惨下场,活着已没了意义。她命不久矣,心疾时时发作,那个人一次也未踏足冷宫,她也没肯让小六去求那个冷酷狠辣的人,她想知道,她的死是否能让他生出一丁点内疚。
随即,她干涸的嘴角划过一抹嘲弄的笑意,怎么会呢?他完全不相信她,认为她与其他男人有染,还怀了孽种,怕是恨死了她,恨不得她死,不立即杀了她,将她禁锢凄清的冷宫,也只是不想让自己痛痛快快死去,让自己生不如死罢了。
况且他最爱的女人从来不是她,是那个被他隐藏得极好的温婉清丽的女子,他给她三千宠爱,只是为了保护另外一个女人罢了。向来只闻新人笑,哪见旧人哭,只怕他最爱的女人在怀,早已经想不起她。
只是,她绝不会承了那莫须有的罪名,一身凌凌清傲,她宁愿苟延残喘至死,也绝不愿被那人轻看了去。
她安静地卧在床头,安静地犹如死去的水仙花,突然,一声急遽的“咯吱”声打破静逸,小六跌跌撞撞跑了进来,太过于急猛,她被长长的裙摆绊倒,踉跄一下,直接扑到她的身上,激得她又是一阵猛咳。
“主子,不好了,不好了!”小六脸色涨红,气喘吁吁,什么也没说。
引湘的心却倏忽被提了起来,悬在嗓子眼,她着急地去抓她的手,青色的血管凸起,尖锐的指甲已掐入肉里,明明已经心如死水,为何还要横起波澜。
她想不通,他那般对她,为何还要爱他,心为何还要被他激颤。
“主子,皇上下旨,南诏国长公主苏沫雪入主西宫!”小六哽咽说完,一大串泪珠立刻流下眼角,泪眼朦胧。
“呵,孤鹫宫,他果然恨我到极致!”引湘轻呵,全身漫开撕心裂肺的痛,一张脸白如死人。
她说罢,又是一阵急喘,剧烈咳嗽着,好像要将肺都咳出来,“噗”一口鲜血猛然被吐出,吐在那单薄冰冷的棉被上,斑斑红点错落,艳红如梅花。
她绝望地闭上眼,一滴滚烫的泪滑下,烫伤了小六的手背,紧握着她的手的那只纤细苍白的手骤然松开,跌落至棉被上。小六愕然抬起一脸泪水的眼,看向她脆弱的主子。
佳人已逝,香魂远去,只留一具躯壳。
“啊……”凄厉的痛呼声划破天际,光秃秃的树梢上,银白的雪被震得簌簌飞落。
这一声声响太过于撕心裂肺,以至于传到了冷宫之外。
若是仔细,又会发现这冷宫虽然偏僻,引湘却被安排在最东侧,离皇帝的金銮殿最近。
只是这么近,年轻的皇帝一次也没有来过,因为引湘“香妃”已经彻底失宠了,可是到底来没来,谁有知道呢?
而朝露殿,皇帝的寝殿,大监霍袭正替皇帝南宫离戴上束发金冠,心却没来由地突然一滞,漫开细细密密的痛,仿佛最重要的东西离他远去。
今天是苏沫雪入主西宫的日子,除了皇后,她便是最大的。引湘废位,打入冷宫后,贵妃之位空置下来,而苏沫雪诞下麟儿,母凭子贵,她自然要被晋位的。只是皇帝偏偏让她入主西宫,还大肆修葺一番,弄得美轮美奂,真是是有人凄凉,有人就要宠冠后宫。
南宫离身材修长,棱角分明,轮廓深邃,眉眼如画,俊逸非凡,清郁如芝兰玉树,看着平素温和,一双凤眸却濯濯泛光,阴冷逼人,浑身笼罩着孤婺之气,让人没来由得胆颤。
心脏这样的遽痛瑟缩,让他指尖微颤了颤,努力压制,却越来越难受,收拾好一切,他踏出宫门,语气讽刺地叮嘱霍袭,“待会你去冷宫看看,那个女人死了没!”
霍袭应了,心里默默叹息,很不是滋味,以他对那位主子的了解,炎炎夏日为他赤脚踏湖取露沏茶,冰寒冬日梅园采梅为他酿酒,她绝对不可能背叛陛下的,可陛下执意……他一个奴才能说什么。
可陛下这般恨,难道不是深爱?可既然深爱,为何又如此冷酷,不肯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