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春风吹过,不急不躁地在这个不大的小花园里戏闹,偶尔拂过那棵已过春华的迎春树。阳光下,大片大片的嫩黄花瓣便随风而落,飘飘扬扬坠落。
树下一个身着嫩粉宫装的小宫女正挽着袖子在揉捻刚刚杀青不久的乌龙茶叶。她的脸上挂着汗滴,明艳的笑容专注而欣悦,连掉落在肩头的片片落花都未曾察觉。露出的一段手臂白嫩无瑕,仍在劳作的手心里满是被染浓的污绿颜色,更是衬托了莹柔光凝的肌肤。
太后近日格外爱茶,她要尽快安排妥当才好!
心中如此想着,她拿袖子蹭了蹭额头的汗水,手上的动作更快。这乌龙茶是上好的茶叶,经过她层层挑选而来,此刻她控制着手上的力道,捻中带柔,忽慢忽快,不一会就揉捻出一团团卷曲泽乌的嫩绿茶叶来。微风一掠,阵阵清香从手中飘起,随风而舞,四散漫园。
春风不断,落花飘飞,小小女儿,树下劳辛,清香茶味,迎风而舞。这一动人的景色却被一声突兀的叫喊声打断。
锦兰那个恬噪的家伙突然跑到小花园里,急急喊了一句:“夙昕,赶紧把手上的活儿停一停,太后传你呢!”
咦!平日里的这个时辰太后多是午睡小歇的,今日这是怎么了?夙昕抬起头,有些迷惑:“太后传我?什么事?”
“我也不甚清楚,你去了便知道了!”
夙昕站起身,拍打着双手,手心上沾了粘稠汁液,眼见是无法拍打干净的,便道:“我先去洗洗手,马上就过去。”
“那你可快些!省的回头又被姑姑骂。”锦兰的大嗓门又喊了一句,急急跑出了小花园。
夙昕洗了手,手上还沾着一些乌绿,时间紧张,她也顾不得许多,将袖子挽下,向着太后寝殿走去。
还没进门,正沿着长廊往里走,竟碰到刚刚从里出来的惠阳公主。她急忙让到一边,屈膝行礼。
惠阳公主向来不会理睬宫女太监的施礼,直接从旁行过不停留分毫,此刻却突然在屈膝的夙昕面前站定,目光炯炯地看着她。
“你就是夙昕?”她的声音雍容中含着一丝恼意,夙昕正施礼低着头,无法看到公主的面色,可单单听声音就知对方看她不顺眼。
“回格格,奴婢正是!”
声音恬静,毫无波澜。夙昕在宫中待得时间不算太长,可贵人却是见了不少,再加上心思灵活,见惯了主子的喜怒无常,此刻并不慌张。让她奇怪的是,她曾见过惠阳公主好几面,却从未如今日这般引起过公主的注意。公主这莫名的怒意究竟是从何而来?
今日之事均透着丝古怪!
公主的贴身宫女园芊此时盯着夙昕看了一会儿,意味深长地瞥了夙昕一眼,转过头道:“格格,皇后娘娘还等着呢。”
夙昕始终低着头,自然没有看到园芊那抹饱含深意的目光。只听惠阳公主哼了一声,身前的脚步声响起,她这才躬身道:“恭送格格!”
望着惠阳公主渐行渐远的背影,不知怎地,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云姑姑是太后进宫前的陪嫁丫头,在宫中地位不凡,此刻夙昕一进院子就见姑姑等在了门外头。
不禁一愣,快行几步走到云姑姑身前:“姑姑怎地等在了外面?”
云姑姑温温地笑着:“太后着急见你,让我出来瞅瞅。”夙昕一直在她手底下,对于夙昕她是极其满意的,这次的好事也是她举荐的夙昕,此刻看见她,更是比以往更加亲厚些。
“不用担心,是好事呢!赶紧进去吧。”云姑姑引着夙昕进门。
夙昕乖乖答应一声,进了门。
太后的寝殿她常进出,此刻意外地感觉与以往的气氛不大一样,不知是她心境的缘故,还是真的有什么其他原因。
从施礼叩拜,太后让起,已过了近一炷香的时间,她低眉顺眼地站着,却不见太后有丝毫动静。
见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寝殿中央,不慌乱,不张扬,太后嘴角不易察觉地微微扬起。
“抬起头来。”太后道。
夙昕微微仰起头,心下有些着慌。
刚开始瞅她的身段,现在要看她的长相,难道是要许她给谁?脑袋里想起前几日太子笑说要将她讨要过去的场景,更是着急了几分。
该来的总是要来。
太后向站在身侧的云姑姑抛去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这丫头还可以。
云姑姑笑容更盛,顺着太后的意对夙昕道:“惠阳公主即将婚嫁,此事你可知晓?”
夙昕的心咕咚一下提了起来:前几日,同房的锦兰丫头倒是八卦地跟她说了几句,她并未留意,此刻只记得是有这么个事。想起进门前惠阳公主那异常的恼怒,心下有了几分计较,可心却跳得更快。
她只想安然在宫中成龄,好被放出宫去自由生活,一直顺从小心的她怎么就惹来了这么一出?
心思流转只在一瞬,上头问话,她怎可不答?
“公主福喜双全,奴婢欣喜不已!”既没有表明她在宫里跟宫女们八卦闲聊,又诚实地道出了她知晓的意思以吉祥话的方式说出。
见到太后笑着点头,她立时有了悔意。
苍天可见,她并不是刻意在太后面前卖巧,只不过在宫里混得久了,这些东西早已成为一种习惯,一时半会怎么改的过来?
心下苦笑,面上暖笑,可见这宫中生活多么让人纠结。
太后从榻上坐了起来,“哀家有意让你去做惠阳的试婚格格,婚嫁前去准驸马家中小住几日。”
果然!
让她做“试婚格格”!
心下的苦笑直接变为只苦无笑。试婚格格,这名号是好听,也是宫女们想破头皮想寻都寻不到的好去处,在公主大婚之前夜侍驸马,测试他是否生理康健,性子是否温柔良美。如若顺利,事后便可跟随公主出嫁,成为驸马的一名妾侍,也算是不错了。可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在宫里的生活已经够费脑子,若是进了府宅,在公主眼皮底子下,好日子能有?倒不如外放出宫找个寻常人家嫁了。
俗贱卑低的试婚差事落在了皇室则变得讨喜锦贵。地位卑贱的宫女是不是就要顺应此意心甘情愿试婚?
不!她夙昕许多事都能够忍,但这件事已经是影响她一生的大事,触了她的底线,怎可轻易妥协?就算最终不能如愿,她也要试上一试。
夙昕沉默了有一会儿,太后只当这丫头听到如此美事喜得呆了一呆。云姑姑却是更了解夙昕的,见她如此,心里咯噔一下。
夙昕抬起头嘴唇微动,意欲说些什么。
云姑姑急忙阻拦道:“今儿中午太后还未歇息呢,夙昕告退吧。”
太后从手腕上脱下一串翡翠串镯赏了夙昕。
翡翠串镯上还残留太后的体温,夙昕冰凉的心有了一丝暖意。知道太后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惠阳公主,心下一片柔苦。
若是她也能有会心疼自己的亲人该多好!
太后看见她手上沾染的绿色汁液:“难怪近日的乌龙茶那般清香甘甜,原是你这双巧手的功劳。”
她心思一动,软声道:“若是太后舍不得奴婢这粗陋的手艺,奴婢愿意留在宫中为太后效命。”她真不想去试婚。
“有这份心意就行了。”太后侧身弯在榻上,闭上了眼睛。
夙昕还想要说些什么,正对上云姑姑刻意投来的警告目光,云姑姑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
见此,她已知此刻多说无益,只得轻声告退。
夙昕走后,云姑姑拿起一旁的湿巾要为太后净手,太后一边由着她擦,一边道:“你挑得这个丫头倒是干练聪慧,人也稳重不着慌,就是心性不大好掌控。哀家都猜不通透,惠阳那样的性子恐怕更是无法拿捏好她。”
云姑姑笑着道:“公主身后站着您和皇上,那丫头怎敢造次?公主生性单纯无甚心计,挑个聪明能干的丫头跟着,您才能宽心,这一方面夙昕再合适不过了。”
太后依然闭着眼,轻轻叹了口气,“惠阳出嫁,哀家总也放心不下,想着给她寻个能干的丫头扶持着,莫要在驸马那受了气,又担心惠阳掌控不了……”
“太后多虑了。”云姑姑低声安慰。
寝殿的檀香萦绕周侧,香味宁远不散。云姑姑以为太后睡了,正要出去,却听太后突然道了一句:“试婚之前,想法子试探试探那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