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的香味弥漫在庭院里,云辰收拾好桌上图纸,穿过和风徐徐的林荫石道,从容的来到李遒身前,他并不知后者寻找自己所谓何事,然此世间,还有何事可令他畏惧?
“老奴哪当得起少爷一声叔。”李遒笑了笑,不知为何,他语气明显比昨天客气了许多。
人敬我一尺,我自敬人一丈,云辰目光平静的看着李遒道:“李叔名义上虽是云府管事,但父亲向来视李叔为兄弟,父亲的兄弟自然便是云辰的长辈。”
若是云辰刻意用诚恳认真的语气说这话,李遒定会认为他有些做作,而这般平静的话,反倒让李遒相信他是发自内心的,脸上不由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少爷,随我去见老爷吧。”或许云辰先前的尊重让李管事很有好感,走了两步后便不由劝诫道:“少爷,等会见到老爷,尽量忍耐谦和些,切莫像以前那样顶撞,以往你虽犯了不少错,但老爷毕竟是你父亲,只要你态度端正,老爷他必定也不忍心太过为难你。”
云辰心灵早已对世事洞若观火,这些事自是无需旁人提点,不过知晓李遒完全出自好意,他没有表现出丝毫不耐,平静的跟在李遒身后,轻声应道:“李叔放心,云辰省得。”
见云辰如此恭谦有礼,李遒眼眸里不禁闪动起一丝希翼的光芒,自幼看着云辰长大,内心早已将后者视为至亲后辈,故而在这云府内,除了云问等人,他无疑便是最希望云辰能有出息的人之一了。
“少爷,听说云风那小子已经是七星荒徒了?”李遒目光平视前方,似无意的对云辰问了句。通常少年人在听到别人提起地位不如自己修为却远超自己的同辈,大多会升起不服之心,他也是有意借此刺激下云辰,只是接下来云辰的表现却让他完全失算。
“云风?”云辰挥袖拂开一片飘落的绿叶,眉头微微一皱便舒展开来,漫不经心的说道:“上个月便突破七星了吧。”
云辰那平淡的模样令李遒一阵语滞,身为一名在大家族摸打滚爬数十年的管事,他自然能判断出,少爷是真的不在意,那一瞬间的皱眉,也更像针对云风这个名字,而不是介怀云风的修为。
正在李遒沉吟还欲劝说之际,白石路间迎面走来几名白衣婢女,见到李遒和云辰二人后,顿时如同惊慌的小白兔,连忙欠身行礼。
李遒心思仍旧在云辰上,见状只是不咸不淡的点点头,犹自不甘的冷哼道:“哼,突破七星又如何,少爷做为云家嫡系传人,天资绝非常人可比,只要少爷肯下苦心,不久便能将超过那小子。而且只要少爷拥有一定实力,未来家族也必定会重视少爷,对少爷委以重担。”
云辰目光扫过那几张散发着青春气息的俏丽脸蛋,本就不错的心情似乎变得更为靓丽几分,脸上浮现一抹温煦的笑意,懒洋洋的说道:“不提这些了,云风实力再强也永远只能做个随从,玩不出什么花样,至于家族那些琐事,有长辈们和大哥操心就够了,我只需好好的活着就行了。”
无论是云风还是打理云家之事,根本便不放在云辰眼里,前世在战场厮杀数年,无时无刻不处在生死边缘,没人比他更清楚活着的重要性。活着,才有机会让自己变得更强,活着,才有能力让自己的敌人恐惧不安,活着,才有资格守护自己的亲人家族,这一世,想要改变云府的命运,前提便是自己要活着,否则云府迟早还会踏上前世的旧路。
但李遒如何明白云辰所想,只觉少爷最近虽然改变不少,可历练还是太少,岂知世上最难料的就是人心,对身边的人太缺乏警惕心了。还有少爷未免太安于现状了,有心提点几句,可又想起昨天老爷的交代,任他随所欲,只好忍耐下来。
而旁边婢女想的可没李遒那般多,在她们目中,杨柳随风摇曳,阳光破碎的散落在光滑的白石上,云辰负手行走在风中,笑容在阳光下显得灿烂而羞涩,像极了混迹浊世的如玉诗人,美眸皆不由变得明亮,暗暗惊叹今天三少爷似乎有些与众不同了,即便是纨绔,那也是风度翩翩的纨绔。
婢女们的神情自是逃不过李遒的眼睛,侧头看了看云辰,一时间即便意兴阑珊的他也不得不承认,或许云辰的确是个最适合做二世祖的人。哎,看在你对我还存在几分尊敬的份上,来日若是遇难,我就豁出性命保你不死吧!
二人沿着白石路笔直向前走了约莫半刻钟,穿过朱木为柱的重重长廊,来到了一栋并不起眼的小楼前才停下脚步。
云辰抬头望去,发现这栋平凡得毫无诗意的小楼,有着一个极有诗意的名字——问月,无需思索便知这是今世父母的居住了。楼名问月,正是父亲云问及母亲李月纱名字的结合,旁人观名大致便可以想见,此间两位主人必是恩爱异常。
“少爷,老爷在书房等你,进去后别忘了顺着老爷的脾气。”心神被楼名吸引,云辰未察觉到那扇绘着松枫花纹的木门已经开启,李遒也已悄无声息的退走,待他清醒过来,问月楼外便只剩下自己一人了。
目光从门匾上缓缓移下,入目处是间敞亮的大厅,大厅内陈设雅致贵气,遗憾的是里面空荡荡的,毫无生气。
掀开大厅后门的珠帘,经由一段长约五丈的羊毛地毯,云辰停身在一扇敞开的木门门口。嗅了嗅那萦绕鼻尖的书墨气息,云辰抬起头,目光投向房内书架前站着的那个男子,内心升起一股莫名的情绪,这便是自己那前世素未蒙面的师公,今生的父亲,名震大陆的铁血英勇侯么?
一袭紫衫,玄纹云袖,足足沉静了半盏茶时间,云问这才转过身,一双明亮摄人的眼睛直朝云辰瞧来,待发现后者神色异常平静,目中不由掠过一抹淡淡的笑意。
在云问观察云辰时,云辰也在打量前者,浓密的眉,高挺的鼻,面容轮廓分明而深邃,岁月也只在他的脸上留下微浅的痕迹,令其看起来只有三十岁上下,这是一个充满奇异魅力的男子,云辰下意识的为今世的父亲下了一个定义。
“伤势怎么样了?”云问收回目光,声音冷淡的问道,让人听不出半分关心,倒像是在审问。
这般语气,全然不似父子谈话,若换做少年时的师父本人,说不得便会产生误解。可云辰前世亦在战场上生存多年,明白这只是云问在军队中久居上位养成的习惯,却并非代表他真不在意儿子的伤势,便自若的应道:“本就不是什么重伤,经过数日调养,今已无妨了。”
云问眉头微微一挑,显然儿子的回答和表现让他有些意外,他让李遒喊云辰过来,一是有些事交代,二来也是想看看,这个儿子为何会让李遒说出那样的评价,如今看来,这个小子还真有神秘了。
“这种改变是从什么开始的?”云问暗暗自问一句,紧接着就有些愧疚,自己这个做父亲,似乎已经很久没关注儿子了。
云辰本是军中大将,很少回家,偶尔回家听到有关儿子的传闻,便生气得不想见他,即便关心也只是让李遒代自己去看,如今想来,或许不是儿子改变得突兀,而是自己对儿子的关心太少。
怀着歉疚之心,云问从书架里层抽出一本陈皮簿册,道:“身体恢复便不要浪费时间,多下点功夫在修行上,这是为父幼时在荒徒阶段修炼做的笔记,你且拿去好好琢磨。”
云辰眼睛亮了亮,云问可是比前世的自己还强的高手,哪怕是幼时的修炼笔记,也同样难得可贵,虽不宜照搬,却也值得借鉴。
“是,父亲。”恭敬的揖了一礼,云辰从云问手中接过册子。
感受到儿子的诚心实意,即便心肠坚硬如云问,此刻脸上也不由浮现欣慰的笑意,这个儿子,的确真和传闻中的不一样,自己的儿子,看来还自己看着比较好,别人如何能有自己那么了解儿子!
“今是家族规划你们这些猴崽子礼成后的安排之日,你可有何想法?当然,以我之意,你的实力太弱,不宜去家族领地历练,你可有什么中意的学府?”心情大好下,云问难得的征询了一番云辰的意见,不过即使是征询,话中依然带着强烈的霸道之意。
经云问这样一询问,云辰倒是忽然想起,在云家中历代似乎都有着这样的惯例,每隔三年,家族便会对礼成,即成年的晚辈进行历练安排。这种安排通常有两个途径,一是去家族领地参与管辖以及征战,二则是选择帝国中某个学府求学。云辰今年十五岁,明年便礼成,的确到了安排的时候。
去家族领地历练之路已被云问否决,且云辰自己也自知不是时候去管辖某个领地,当下无疑便要选择一个学府了。
帝国有四大学府最具盛名,分别是落花学府、腾光学府、明兰学府和大千学府,以云家的权势,家族后辈入学自然要在这四个顶尖学府中择其一。
云辰视线定格在前方桌角,作思索状片刻后抬头看向云问,认真的说出两字:“九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