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容不记得自己在假山里呆了多久,也忘了饥饿和恐惧,她如同木偶般的从假山石缝里一直盯着厅院的方向,先前的一幕一遍一遍在眼前回放。夜风微凉穿过假山的缝隙发出呜咽声,似是替已哭不出来的玉容发出的悲鸣。
当新的一天来临天色将亮时,玉容小心的从假山里钻了出来沿着来时的路找到那个洞口又钻了出去。若不是当年贪玩曾跟着家里养着的那条阿黄钻进钻出溜出去过几次,奶娘也一直帮自己瞒着爹娘没有堵了这个洞口,是不是这次自己也难逃一死。玉容没有再回头看一眼,也没有再掉一滴泪。她在清晨茫茫白雾中机械的往前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她唯一能意识到的便是自己从此后再也不能告诉别人自己是林震的女儿,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叫林玉容。她想到自己还有一个妹妹,她是这世上自己唯一的亲人了,可妹妹去了哪里?今生还能不能再相遇?
玉容游魂般的在大街上晃荡了几天,身上的衣衫早已脏的看不出样子,头发也乱蓬着,肚子虽然很饿可她却如同没有知觉般,有人可怜她给吃的便吃,夜晚便蜷在某个墙角的杂物堆里靠上一夜。她努力回想着自己还有没有亲人在京城,可除了不知身在何处的妹妹,她想来想去只记得曾经的那个家还有奶娘陪着自己渡过了三年的尼庵,其它的似乎都不记得了。
这些天满大街上都在谈论林震将军通敌叛国,不顾社稷安危,以权谋私,祸乱江山等等罪名,还纷纷议论林将军狼子野心府内屯兵抗旨不遵,上门宣旨的官差不得已只能将其满门伏诛,弃尸乱葬岗。
玉容看过告示,也听到了纷纷流言,她什么也没说,也没表现出愤怒不甘,如同大家说的根本就不关自己的事一般。她在街上行尸走肉的晃荡了一个多月,沦为了乞丐,却是最懒的那个。别人都去乞讨时,她窝在破庙的草堆里睡觉,当大家都回来睡觉时,她还是躺着不动,有心善的小乞丐递给她一点吃的喝的她便塞进嘴里,没有也不喊饿,也不喊渴。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这晚玉容依然躺在草堆里,这些日子她既不洗脸,也不曾梳头,衣衫更无处可换,身上老远便有一股酸臭。有些乞丐嫌她,尽量离她远一些,也有欺负她踢她两脚的,见她无动于衷也就骂骂咧咧的不再理会她。其它乞丐正在三三两两的就着破漏的屋顶渗进的月光聊着今天的收获,忽然几支火把照亮了整间破庙。只听一娇媚女声道“哟,这儿可真脏。去,瞧瞧有没有好看点的挑几个出来”
玉容没有理会也没有转身,依然面墙卧躺着。耳边传来吵闹哭泣声,有一个声音玉容认得,那是看到自己蜷在墙角好心带自己来这破庙,时常会递几口饭菜或是几口水给自己的一个小男孩,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大,衣着褴褛瘦弱的很。只有他从没有骂过自己,踢过自己。也只有他会常来探探自己的鼻息,发现自己还有呼吸,他就高兴的露出一个笑脸,说句“你还活着,真好”,也只有他会时常跑到自己身边问长问短,虽然自己一句话也没回答过。
耳边听的那娇媚女声说道“让你们跟我走,那是抬举你们,吃香的喝辣的,比起你们整天过这种三餐不继的苦日子不知道强了多少倍。”玉容听的一个小女孩怯怯的问道“每天都有饭吃吗?”那娇媚女声咯咯笑道“有,当然有,还有肉呢”立马就听的几个孩子不闹了,高兴起来道“我去”有几个大概是没挑上的也嚷着想去,那女子嗤道“你们以为天香院是什么地方,是你们想进就进的?”有几个声音就哭了起来“我不去,我知道那是妓院,我不要进妓院”破庙里吵成一片,玉容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却还是一动未动。那小男孩哭闹道“我不是女孩儿,你们放开我,放开我。”那女子娇笑道“你这张脸长的这么好,好好养养再调教调教,再过几年肯定能派上用场,我不仅有天香院,还有暖香阁”那小男孩哭的更大声了“我不去,我听人说过那是最下等的地方,我不去,我不去”啪的一声,只听一记响亮的耳光,那女子怒道“什么叫下等?饿死就不算下等么?乞讨就不下等么?看上你是瞧的起你。是你的福气。”玉容不知道什么是天香院,也不知道什么暖香阁,更不知道什么叫妓院。她听的那男孩越哭越凄惨,终于动了动身子拄起身边的一根棍子缓缓爬了起来。她看了眼那被人像拎小鸡似的拎在手里的小男孩说了句“放了他”,话说出口不仅将那些人吓了一跳,连玉容自己也吓了一跳,这是自己发出的声音么?为什么听起来像破锣似的沙哑。难道是自己一个多月没开口说话变成这样的么?
那些人看玉容站起来,一时皆没言语,待玉容走近了几步,众人不约而同的捂住鼻子偏过了头,只有那小男孩两眼放着光“小哥哥,救救我”。那女子听的那小男孩叫玉容哥哥眼睛也稍稍亮了亮,用帕子捂着鼻子拿过一只火把对着玉容的脸照了几照,复又满脸失望之色“丑成这样,肯定不是一个爹生出来的”那小男孩对着玉容一脸期盼又喊了声“小哥哥”玉容声音沙哑“放开他”那女子不屑道“你算老几,敢指使老娘”那女子对身后的一个汉子使了个眼色,那汉子上前推了一把玉容,本身就虚弱的玉容便倒在了地上,玉容拄着棍子又缓缓爬了起来“放了他”几次三番之后,那女子甚是不耐,对那汉子呵斥了几句,嫌他没用,连玉容这个廋弱的风一吹都倒的孩子都搞不定,那汉子也怒了,一手捂着鼻子,一手拎起玉容狠狠朝墙上掼了过去。那小男孩拼命踢打着喊叫着哥哥,想去看看从墙上滑倒在地的玉容是不是还活着。那女子终是不耐烦了,对着身后的几个汉子发号施令,不管那些孩子愿意还是不愿意,让把看中的人统统带走,那小男孩挣不过,被带走的那一刻看到玉容的头稍稍动了一下,忙大声的哭喊“小哥哥,我叫劲草,我爹说是疾风知劲草的劲草。小哥哥,你要记住我呀,我叫劲草”小男孩的声音越来越远,玉容头脑昏沉喃喃道“劲草,劲草”
玉容没死,头摔破了,流了不少血。庙里并没有因为少了几个孩子而有所异样,余下的大大小小乞丐照样聚在一起聊的起劲,也照样嫌弃的离玉容远了几步。玉容挣扎着坐了起来,靠在墙上闭目休息。
第二日玉容蓬头垢面带着一身血污拄着根棍子拖着发软的身子上了大街,街上的人见了皆纷纷避开,也有看不下去的扔下一个铜板或是半个馒头,玉容都面不改色的弯下身去捡了起来。玉容终于找到了天香院和暖香阁,隐约明白了什么叫妓院,玉容想起先前天香院门口看见的男女相拥相互抚摸狎昵的场面就觉得一阵发寒和做呕。劲草呢?日后也会像那些女子这样么?玉容不是没试过想进去暖玉阁,只是还不等她靠近便有人一脸厌弃的将她踢了出去。
玉容挪着身子回到破庙,第一次没有一进破庙就躺在墙角的草堆上,而是直直望着供在中间的那尊破败的佛像出神。玉容望了良久,双膝跪倒在佛像前,声音低的如同喃喃自语“爹爹保家卫国,奶娘说过爹爹是最勇敢最忠心的将军,为何告示上却说爹爹通敌叛国,祸乱江山?明明爹爹和家人都是被人害死逼死的,为何却说是抗旨不遵不得已才诛杀的?妹妹年幼无知,为何也不能逃脱厄运,如今不知身在何方?弟弟取名世安,却死的凄惨,又何来一世安稳?师太说好人有好报,为何劲草屡次帮我却还是被强行捉进了暖玉阁,那人说我八字带煞,我从来都没理过劲草,与他非亲非故,他为何还是难逃此难?都说举头三尺有神灵,为何我们受欺侮时不见你显灵?师太说人皆有宿命,我佛慈悲。我的宿命又是什么?佛在何处?慈悲又在哪里?佛说因果业报,究竟什么是业什么是报,我做了什么要家破人亡失所流离?杀我家人者的因果业报又在何时何地?玉容越念声音越恨,越念眼睛的光亮便越盛,再无从前的那一汪纯净及清澈,只剩那燃不尽的救生欲望和不甘命运摆布的倔强。
天色将晚时其它乞丐陆陆续续回来,见玉容坐在了中间的位置便有几个想上前欺侮她,玉容抬眼冰冷的射了过去,那几个乞丐说不出玉容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却是不敢再造次,骂骂咧咧换个地方蹲着去了。
次日玉容一反常态再不懒散,而是上街找了个人流多的地方行乞。给吃的便吃,给了铜板便收了起来放好。趁最热的时候找了条河将衣物和身子洗刷干净,脸上和头发却是保持原样,闭目养神支着耳朵听着来来往往的人谈论些什么。
这样的日子过了将近一月,天气渐凉,玉容身上的破衣渐渐难挡寒气。街上听的有人说锦安候府在招仆从工钱甚好,不时有得到消息的人朝一个方向奔去,玉容眼皮抬了抬,与其四处乞讨受尽白眼不如找棵大树好乘凉。缓缓起身走到一家旧衣店铺,店铺老板凶狠着刚想赶玉容出去,玉容从怀里将这些日子讨得的铜钱一把掏了出来递到了老板的面前,那老板立马换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笑脸,请玉容进去挑衣服。玉容挑了套颜色最暗沉却干净的粗布衣服,又找老板要了洗头的粉和一把半破的梳子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