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一夜惊魂,女人凄厉地惨叫了一晚上,终于诞下了一枚小孩,女人垂着眼无力地望了一眼鸨母。
鸨母怀中正抱着她的孩子。
鸨母眼里满是欢喜,不顾满上眼眉的皱纹,咧着嘴,仍旧装着年轻女人的声音,嗲声嗲气,“果然是个漂亮的孩子,云翠,不枉你花魁之名呀。”
云翠深深地凝望着孩子,眼中溢满泪水,暗自伤神:“是为娘的不好,娘亲不该生下你啊,求老天保佑吾儿。”
云翠沙哑的声音尖利的惨叫一声睡死过去,就再也不曾醒来。第一话云淡
以下这一番撒娇式的谈话,多年后我渐渐回想起来,顿觉凄凉。
鸨母严厉道:“云之,明儿个你就要开始学习房中事了,可要好生跟着梅梅。”
“是,云之谨记。”云之侧身微微一拜。
行过晨礼,众人都散去,云之蹦跳着扑到鸨母怀里撒娇,搂着鸨母的脖子,“妈妈,妈妈,云儿害怕。”云之娇羞的低下头。
“死丫头,又想戏弄妈妈。”鸨母宠溺地拿着手绢儿戳一下云之的额头。
云之放开手,端茶给鸨母,“妈妈,是真的,女儿家尚未十岁,就要学房中事,怎么能不害怕,羞羞得很,能不能明年再学。”
“你个死丫头,那些事,你从三岁开始就到各姐姐的房中偷看,还羞羞,实话告诉妈妈,你又想干嘛了。”
云之扑闪着纯真的大眼睛,楚楚动人,“云儿好羡慕雪儿姐姐,琴棋书画样样令人惊觉,云儿自觉还学得不够好,云儿还想当花魁呢,房中事不急于此时,要勾住男人的魂单靠美貌可不行,这可是妈妈一直教导我的,要云儿谨记勤学。”
“你这丫头……”
“云儿想一鸣惊人,好妈妈!”
“好,以后咱的云儿一定是绝世的才女,又有倾城美貌,一定是花魁。”
————————————————————————————————
春花秋月,四载过去,云之轻播琴弦端坐在瑶池中央,一声声一句句唱得心神撩拨,靡靡之声回响在春归阁每个角落。
舞台下众生芸芸,把酒欢饮,各式美人从贵公子们的身边走过,公子眼中亦是溢满了春意,唯独不见云之,只听到优美婉唱。
鸨母殷勤地招呼着新客,夸赞台上的美人如何貌美如花何才艺无双,新客只觉眼前倏地亮起,这个宛如仙子般的女孩深深打动他的心,周围的一切仿佛蒸发于人世,可是当伴舞的美人盈腰丰臀飘过后,新客对云之只是微微地点头,向鸨母问着旁边那个人儿的名字,云之的俏丽面孔在脑海里愈渐模糊。
鸨母很无奈地又是一愣,接着款款称赞着“这位爷果然有眼光,名如其人,小名芳儿,初到此不过一年。”随后鸨母命小厮唤来芳儿侍候这位爷。
而后鸨母强压着怒意,向众人笑笑辞别,对小厮道:“去,把云之叫来我房中。”
云之缓缓挪步进入鸨母房中,“云儿见过妈妈。”
“跪下!”
云之乖巧地微伏在地,一声不吭。
无论鸨母如何处心积虑将云之打扮得如花如妖,无论云之如何才艺无双貌美动人,就是没有一位公子看上这位美人。鸨母本打着如意算盘,待云之才艺有成,到十三岁时就以破处之名,招揽各路名流子弟,再发一笔横财,就如当年她的母亲云翠。云之十二岁时就已完整地呈现出美人之色,可是万想不到,一年过去了,云之已经十三岁了,尽没有一位公子注意到她的存在,都是第一眼惊艳,第二眼就抛之脑后,仿佛她是无形之物,只看到在她旁边的那些人,着实叫人想不明白。
鸨母又气又恼,灌了一口茶闭目暗思,忽而道:“云儿,又哪去了?”
“云儿在此,不曾离开。”云之依旧低着头,柔声回答。
鸨母不耐烦地掀掉桌上的茶杯——每次都是这种感觉,明明云之就在眼前,为什么总觉得她不见了。
见鸨母摔杯子,云之颤抖一下而后又恢复平静。
鸨母愈气,一脚踹在云之腹部。
云之忍着痛倒在一旁,泪水簌簌的落下——不明原因地遭打已不是第一次,云之不明白,原本宠溺自己的妈妈为什么这一年里总是突然大发雷霆。
云之照例被关进小黑屋里。
每每在黑屋子里关着,云之就不断地想,这一年渐渐发觉了不对劲。虽然自己脾性甚好,可是每次比才艺比美貌,云儿都是优胜者,尽没有一个好事嫉妒的姐姐或妹妹欺负云儿,连暗地里阴损都没有。和各姐姐妹妹的关系很好,却并不亲近,仿佛所有人都无视云儿的存在,那样的眼神动作并不像故意无视,而是云儿就是个令人无所谓的人,不曾出生在这个世界。
就在众人醉生梦死之际,云之抱着双膝独自坐在黑暗中。黑暗里突然多出了一双幽魅莹绿的眼睛,是狐狸精的眼。云之来不及惨叫,就已昏死过去。
狐狸精附身。
昏昏沉沉,如行尸走肉,有另一个灵魂在控制着云之的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云之迷迷蒙蒙地醒来,眼前是一片狼藉的春归阁,残垣断壁,妈妈坐在地上衣衫不整,蓬头乱发,痴痴地看着自己生活了几十载的地方变成废墟,泪水无声的落下。
云之惊诧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睡太久双腿发软尽不听使唤,只能跪在地上走过去对鸨母道:“妈妈,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滚,你这个扫把星,给我滚。”鸨母怒吼。
云之惊恐地看着妈妈,声音已渐颤抖,“妈妈怎么了,不伤心,云儿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您打我骂我,别赶我走,我会努力招客的。”
鸨母推开云之,面上有些癫狂,不知是哭是笑:“我糊涂啊,当初就不该让云翠生下你,还以为你是多么乖巧,不与姐姐妹妹争宠,姐妹也都不嫉妒讨厌你,原来你就不是人,什么天生无存在感,什么少见的无存在感之体,你就是扫把星,只会招狐狸精,不会招男人,滚,给我滚……”而后鸨母趴在地上大哭起来。
云之一头雾水,却恍惚明白了什么,此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你被狐狸精附身了。”
云之转过头,看见一个神仙一样的男子,手提青紫长剑,英气逼人,黑发如瀑散落,约略有点散乱,衣服上沾了些许血迹。男子念了几句,长袖一挥,眨眼间衣衫整洁如雪,墨发整齐盘起。
云之讶异地发不出声,虽然以前听说过有修仙之人存在,可是这样真实出现在自己眼前的,却是第一次。
“你被狐妖附身了,狐妖本想借你的容貌勾引男人吸取精元,却不料你是天生的无存在感之体,没有猎物上钩,一连数日没有进食,今日气急意欲强行,打伤春归阁众人,正巧被我路过撞见,现已将她斩杀。”
这样的声音,那么平淡,好似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这样的人就是神仙么,这个故事真的在自己身上发生过么?
云之不敢相信,眼神渐至迷乱,被打伤四处慌乱奔跑的人群、邪恶的笑声,一幕幕晃过眼前。云之转头爬向痛哭不止的妈妈,泪流满面,推着妈妈的肩膀道:“妈妈,云儿知错了……妈妈,您不要赶走云儿,云儿会琴棋书画,一样为您招揽生意……”
“滚!”鸨母只有一个字,愤怒地盯着云之,似乎云之再不走,她就要把持不住自己一口咬上来。
云之愣愣地看着妈妈,许久,朝后退了几步,磕下三个响头,再抹干眼泪,站起身子。
放眼看去,到处是残破的家具、墙壁——
这就是云儿被狐狸精附身的时候做的吗,那些客人被伤被打,也不会再回来了吧,姐姐妹妹不是晕倒的就是躲在角落里发抖……
云儿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云儿应该是该死的吧,毁了妈妈一生的心血,她今后要如何生存……
可是,可是妈妈也只是将云儿看做摇钱树而已,而已,也是她,执意在云儿娘亲虚弱的时候,硬让娘亲生下了云儿,不顾娘亲的身体……
不过这样大的损失妈妈尽没有要云儿死,或许她还是有点喜欢我,当初多么宠溺我,多么爱护我,真的像母亲一样……
既然这样,春归阁和云儿便互不相欠了吧。
云之正在出神,忽见仙人转身走出大门,慌忙追上前去,“神仙大人……”
那位神仙转回身来,皱皱眉道:“不过是修仙之人,并非神仙,吾名灿玉,这位姑娘还有何事?”
那么淡然的声音,这就是仙人吗,清心寡欲,看破尘世,无悲无喜,只关注天下苍生,“仙人,小女子如今无家可归,想拜您为师,请仙人收下我吧。”说着云之就跪倒在地。
仙人扶起云之道:“你今日是心上受了创,才生此念头。”仙人叹气道:“你可知修仙就需以天下苍生为己任,责任重大,你可知,我仙界自有门派规矩,不可随意收徒弟……”
云之眼里闪着坚毅,细细看来,还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脸上纯真无邪胜于妩媚娇艳,这双眼睛曾经多少调皮快乐,如今因不是自己的过错而被遗弃被讨厌,无家可归,黯然伤神。
“若真有以苍生为己任的觉悟,就于八月十八前往万灵山拜师。”说完,灿玉就驭剑离去。
云之满是污垢的笑脸绽放如花,方才失落无助的心又找到了依靠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