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首丘向前垮了三步,把与赵腾蛟的距离缩短至两丈,他步伐沉稳,缓缓逼近,像是一座大山压在赵腾蛟的身上,越来越重,越来越令他感到难以呼吸,凌厉的眼神与自己的眼神对视,下意识的,赵腾蛟稍稍移开了目光。
而赵首丘等的就是这个稍纵即逝的瞬间,他动了,如毒龙出洞,恰似雷霆。
盘龙棍狂风一样卷向赵腾蛟的要害,本能的,赵腾蛟一个格档,稍长的盘龙棍逆风而上。
盘龙棍是双节棍的前身,传说盘龙棍是宋太祖赵匡胤创始的,一端较短,一端较长,专用来扫击敌军马脚,破甲兵、硬兵器类,使之丧失战斗力。
两根盘龙棍较击在一起,毫无花哨的一声硬碰硬,激响震荡。
一击过后,倏地飘退,棍尖触地,昂扬而立。赵腾蛟先机失去,仍是闲逸如常,脸带微笑,而以他毫不逊色于父亲的虎躯仍站得稳定硬朗,便不会教人觉得他是被父亲逼退。赵首丘点点头,“不错,有长进了。”
“父亲这个时候应该步步紧逼,而非立定原地,刚才的先机白白浪费了。”赵腾蛟淡淡一笑。
满意的颌首,赵首丘不再说话,棍尖微抬,直指二子。
赵首丘手上的盘龙棍,九尺五寸,黑色的棍身在火光中泛起淡淡的铁灰色,像是暴风骤雨前的莽云。一只盘旋而上的蛟龙缠绕在整个棍身,盘龙棍前面一截短棍由精铁连接,挥动起来犹如鞭梢,能产生巨大的“鞭击力”,这是一柄形制特别的棍,森严、凝重,带着横扫八荒君临天下的气势。
它是世间第一根盘龙棍,传说它的主人是一个叫赵匡胤的一代雄主,曾经以无数鲜血造就了他天下无敌的威名,钢质、长度、重心近乎完美,一击之下,可轻易的击碎最强健的战马心脏,他曾经和他的主人一起登上九州中原的至高皇座,一起俯视苍生,而现在它依旧凝聚着慎人的杀机,地位依旧荣耀,在赵氏部落,这柄传世的盘龙棍便是族长的象征。
赵腾蛟是赵首丘最心爱的儿子,可他同样没有摸过这柄盘龙棍,可他丝毫不怀疑它的威力,他保持着极度的谨慎,缓慢的后退,身子下压,他手上九尺九寸的盘龙棍微微颤抖,棍尖似毒蛟,令人无法估测他进攻的意图。他留下的脚印汇聚成一条条蜿蜒缠绕的毒龙,似乎在他身边九尺九寸之内,都是他的领地一般。
赵首丘微微一笑,这一笑,彻底点燃进攻的先兆。
蛮龙的咆哮声从赵腾蛟手里铿锵而出,赵腾蛟在短短的一瞬间对他父亲挥出一个完美的圆,盘龙棍在空中划出一声声呼啦啦的嚎叫,以自己为圆心的完美的圆,带着年轻人彻骨的自负和傲气,扑面而来。
对面,他的父亲,赵首丘手中传世的盘龙棍前伸,直至圆心,赵腾蛟处。
蛮龙的嚎叫戛然而止,赵首丘的盘龙棍深深的截断了赵腾蛟棍,破了赵腾蛟的完美的圆。没有剑气纵横,也没有暴雨梨花,有的仅仅是长棍一指,简单到令人发直,赵首丘手里的盘龙棍就停在赵腾蛟的胸前。
“输了,”赵腾蛟呆呆的道,“又是一招。”
赵首丘看着儿子呆呆的神情,父爱让他忘记了自己定下的规矩,收棍,而就在此时,赵腾蛟脸色不变,那柄被赵首丘挡住的盘龙棍却又突然动了起来。而此时赵首丘刚刚收回武器,整个人都暴露在赵腾蛟对面。后者却不给他父亲反应的机会,大喜中猛地蹬地,棍扫八方,又是一个完美的圆。
他此时挥棍的速度如电,丝毫没有多余的动作。他的棍术本身就是佼佼,只是在父亲近乎无敌的棍势下,像是被巨人捏住了七寸的蛟蛇,无从施展,此时见父亲收回了武器,他手中的盘龙棍横扫八方,意态风发,这一招出其不意,最大的利用了棍的长度,此时旁人在边上已无法救援了。
“砰”的一声,一块石头从天而降,破空飞来,一下子打在了盘龙棍之上,完美的圆因为这一个阻力稍稍停顿了一下,留下一个稍纵即逝的破绽,可这破绽对于赵首丘来说已经够了,赵首丘猛地低头,棍走空。随后手里那把传世的盘龙棍上扫,猛地打掉了旧力用尽,新力未生的盘龙棍。
赵腾蛟手里的盘龙棍脱手飞出,这次彻底败了。
“又输了!”赵腾蛟低低地说,声音满是不甘。突然他猛地转身对黑暗处某个角落大吼,“谁,给我滚出来!”
黑暗里那个角落无人响应,不过随着赵腾蛟这一声巨吼,在场近百赵家子弟齐齐的把目光聚集在石头飞出的那个角落,他们不敢想象,有人居然敢违反族规,跑来演武场偷学盘龙棍,不过,也幸亏如此了。
“难道还要我去请吗?”赵腾蛟又一次大吼,可是依然没有动静,十八岁的少年脸上挂不住了,捡起地上被父亲打掉的盘龙棍就想冲进去,揪出来人,恰在此时,赵首丘说话了。
“出来吧,桃符,我知道是你。”
又是一阵沉默,一个人影从黑暗中走出,赵养卒。
“只有你一个?”赵首丘问道。
赵养卒点点头。
赵腾蛟眼睛眯了一下,上前一下子踹了一脚弟弟赵养卒。身体相对豹子一样彪悍的二哥堪称文弱的赵养卒被踢了个狗吃屎,“父亲说兵刃脱败者为败,谁要你多管闲事,刚才,我差点就赢了,你个庶子,你个灾星,你……”
“腾蛟。”赵首丘的声音响起。赵腾蛟微微一怔,转过身来对父亲深深一拜,”儿子刚才差点伤及父亲,实在不当人子。“
“你做的很好,没错。”那个高高在上的声音如此道,赵腾蛟惊喜的抬起头来,下意识的直起了腰。
“逆子,是不是你母亲让你来演武场偷学盘龙棍的?说,你来了几次。”赵首丘转过眼望着滚落在地的幼子,大惊过后的怒气,仿佛瞬间找到了一个出气口。周围百来名赵氏子弟满怀悲哀的看着满身脏污的三少爷,灾星啊,何苦还活着呢,于人无利,于己可悲。
“父亲,我救错你了吗?”赵养卒拍了拍脸上的灰,爬起来,声音依旧平静。
“你当我躲不过吗?”赵首丘在百余名族人面前被二子照着规矩“暗算”,颜面尽失,此时又被揭起伤疤,顿时怒火渐起。
“父亲当然能够躲过,看来是桃符多事了。桃符知错。”
“既然知错,就要受罚。”关键时刻,赵腾蛟跳出来,他一贯不知恩,只知怨,对这个爬虫一样卑贱的庶子灾星,以前是看不起,现在恨不得踩死。
赵养卒抬起头来看着父亲,男人似乎有点犹豫,这让赵养卒微微有点欣喜,可当男人看见赵养卒那双纯黑的眼睛时,一股怒气平添而生,“苏长忧。没有特许,乱闯演武场,按族规如何处置。”
苏长忧张张嘴就像说,“杖四十九,乱棍打出赵氏部落”,却被身后的张自在于隐蔽处拉了拉衣角,顿时心领神会道:“杖二十……。”
“胡说,”又是赵腾蛟,“明明是杖七七之数……”
“好了,腾蛟,”这个时候,反倒是赵首丘打断了赵腾蛟的话,“他毕竟是你弟弟。”
“父亲,无规矩不成方圆,规矩不为一人而立,也不为一人而破,这是你常告诉孩儿的,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更何况一个庶子呢。请父亲按照族规处罚弟弟。”
赵首丘皱紧了眉毛,一时犹豫。
恰在此时,众人突然尖叫了一声,原来从赵养卒出来的那个阴影角落里,居然又走出了两个人。
苏秦淮,张仪表。
“你们两个……白痴啊。”赵养卒咬牙切齿的看着走近跪在自己左右的苏秦淮、张仪表。
“我们是兄弟啊。”
“兄…兄弟。”
赵养卒看了一眼怒视自己的赵腾蛟,又望了望无所畏惧跪在自己左右的少年伙伴,突然张开手臂像鹰一样,搂紧了苏秦淮和张仪表。
“我们是兄弟。”
“兄…兄弟,一辈子的。”
张仪表、苏秦淮齐齐大吼。大吼之声将落,三人便齐齐笑了起来,三个孩子的笑声让上座的苏长忧、张自在两人脸上极其难看,下首百余赵家子弟也议论纷纷,这群庶子是当着面抽族长和两位执法长老的脸啊。
赵首丘此时反而平静下来,他深深的望着三人,“兄弟有难同当,这很好。既然这样,你们就一同受罚吧,看你们三人情义颇深,三人合打四十九吧,至于谁打多谁打少,你们自己分配。我告诉你们,盘龙棍下可是会死人的。”
“民不患寡,而患不平。父亲,你可真是给桃符出了好大一难题啊。“赵养卒笑了起来,“我是三人中最大的,那只有我多打一棍,我算算,嗯,十七棍。不多。”
“不多?我一棍就能把你废了。”赵腾蛟冷冷的笑,这话说的在场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
“那就行刑吧。”赵首丘道。
“喏!”苏长忧、张自在应声,看着自家的小儿子一阵心痛又一阵愤怒。
“请父亲把桃符的最后一棍让给孩儿,孩儿心头怒气淤积,若不消散,怕以后棍术无从精进。”赵腾蛟抱拳如此道,说完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族长赵首丘身上。
“腾蛟你……”
“放心,父亲,我不会真的废了我的三弟的,没这个必要,不是吗?”赵腾蛟一脸的不屑,这样一个身体孱弱连盘龙棍都挥不动的废物还真不需要他坏了名声下死手,只不过,总要给他一点教训不是吗?卑贱的奴隶之子。
“那……好吧。”赵首丘沉吟了片刻,点头答应。下首处的赵养卒闻言,瘫软在地上,望着父亲的目光,从火一样的希望变成冰雪一样绝望,最后彻头彻尾冷漠下去了。
“父亲啊,这到底是为甚么。”十二岁的孩子在心底咆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