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才在山道上响起,九尺白绫已缠在巫山谷口两边古树上,一字拉开,九娘一手提溜着烟枪,斜躺在她的白绫上,云烟吞吐间,候着瀚宇回来,准备兴师问罪。谷里还没人敢那么大胆惹自己的宝贝徒弟哭成这样,策马逃回谷的。
“哟,你小子今天还敢回来?”九娘悠然吸了口烟,吞云吐唔地问瀚宇,眉眼见流连着几分妩媚,以及深不可测的锐利。
千荨知道这九娘是极宠柒景的,今日这事虽不是瀚宇的错,但未必能过这九尺白绫。
“九娘,今日这事儿真不能。。。”千荨赔着笑打圆场,不料未说完就被九娘打断。
“闭嘴,你是该帮着谁的?”
千荨赶紧识趣地把嘴捂上,现在知道柒景是像谁了。他看了看瀚宇,却见他面无表情。
“九娘,今日之事突然,我现在得立马去见我爹,柒景那儿我会去赔不是。您多见谅。”瀚宇面上微微一笑,恭敬作揖,“这姑娘身世离奇,我想我爹肯定有兴趣,不过现在命在旦夕,要是。。。”
九娘眼波流转,也未多说,吐了口烟,如雾隐去。千荨长长地松了口气,正要庆幸,却听瀚宇沉声道。
“千荨,你去找毒老,速速到沧浮堂来。”说完,已如清风穿柳,进了沧浮堂。
“瀚宇,这是?”说话的老者白眉英目,精炼的口字胡,一身爽朗长布衫,青底墨边,腰间盘丝银纹腰带,劲拔身姿如苍松劲柏,却不失乾坤朗气,他正坐在堂上,恬淡地轻拨白色裂纹瓷盖,]然后心情极好地抿了口茶。此人便是巫山谷安主安皓轩。
“孩儿不知,但是这姑娘身中剧毒,内伤也极重,得先医治。”
“哦?”这时,安主方抬眼细细打量了下瀚宇怀间女子,挥挥手,示意他将她安置到内室去。
刚安置妥当,毒老也背着药箱随千荨一同过来进了内室。
毒老看了看安主和瀚宇,并未多话,佝偻的身子立马坐下,卷起袖口。略略一号脉,然后从布囊中取下一柄细长短刀逐一仔细地切开霏羽身上箭伤周围的布,裸露出已经黑紫的肌肤。
“千荨你留下,其他人就出去吧。”毒老头也没抬,“千荨,打盆水,拿盏酒灯来。”
不一会儿,千荨回来,毒老洗过手,用药酒擦拭刀面,然后又在酒灯上略烤,遂即一手迅速点住霏羽身上几个穴道,开始小心地切开伤口,刀口刚切入肌肤,黑色血液便抑制不住往下流淌而下,毒老用钳子将断剪箭头一一取出后,转头说,“把那盒子拿来。”
“噢。”以往毒老研毒的时候,千荨都是躲得远远的,可今天他实在是躲不开了,直觉告诉他这盒子里的绝不是什么有趣的好东西,一递给毒老,他就跳得远远的。
“没用的东西。”毒老白了他一眼,慢慢打开盒子,只见盒中有三四条通体透彻的蠕虫慢慢爬动着,一靠近霏羽,便像长了眼镜似的,朝伤口处爬去,稍片刻后,几条虫子就变大了一倍,通体成黑亮色。
“毒老,这是什么恶心的东西啊?”千荨看着实在是想吐了,这喝饱毒血的东西似乎还在满意地伸着懒腰。
“不长见识。这是极其珍贵的西域玉蚔,整个中原,除了我有,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饲养了。此虫专吸食毒血,越毒长的越好。”语罢,毒老甚为珍惜地细致将几条虫子收好。“把那伤药拿来,等等我配两服药,那解毒的药你叫人另外煎,先服解毒的,半盏茶后服另外一帖。”
毒老边说边涂伤药,将绷带细致打好后方站起来松了松筋骨,走到大堂里,正瞧见安主指尖掂着一块玉佩。
“麒麟玉?呵,怪不得这么个小丫头毒气攻心,内伤如此之重却还能不死。估计是哪路上的人,探到这宝玉,来抢了,却没有寻到。可是。”
“她含在口中。”瀚宇接话,解开毒老心中疑惑。毒老捋着白须点点头,朝安主一望,看眉间缩思,便心里也有数七八分。
“爹,你看。。”瀚宇面向安主,想试图探寻他的意思。
“你说,她原本已经是死了的?安主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嗯,是的。”瀚宇狠狠点了点头,算是回应安主这也是让她百思不得奇解的。
“哦?”这时毒老也按耐不住好奇,应声插话进来,“然后呢?我听千荨说,这小丫头如此之伤,三招之内克制住了千荨和柒景?果真?”
“确属实。”瀚宇如实回答,而千荨也是面色通红,如烈火中烧。
“看来那传说是真的了。”毒老捻着胡子,稍稍顿语,见安主点点头,“继续说,江湖上传说三种,其中有两条是流传甚广的。其一是得麒麟玉者,得人间神兵,亦得天下。其二是,麒麟玉能起死回生,得永生之寿。”
“嗯。瀚宇,今日之事除你和千荨,柒景,还有人知道么?”安主嘬一口茶,稍稍正色。
“可能九娘。。。。”
“九娘你放心。。。这事你们都要严谨保密,恐怕十年前那场血雨腥风又将卷袭中原。”
“十年前?”九娘和柒景也到了大堂。问此话的便是柒景。
“嗯。”九娘拍拍柒景的肩,神情异样地朝安主看了一眼,“此玉有两块,原本一块在朝廷高官罡离手里,一块在现武林第二大派的麒麟月庄里。不过十年前那场争夺,麒麟月庄除了未在庄内的人,剩余全部被虐杀。而朝廷内也亦是如此,罡离先是被撤职,遂即被秋后问斩。随后这两块麒麟玉便下落不明。看来麒麟月那块就是这块了。那那丫头?”
九娘撇头带着三分惊四分疑的目光投向安主。
安主却又看看毒老,喝了口茶,不缓不慢,淡如细水地阐述。“七八成是泰曦的女儿。”
安主话落,毒老也略略点头,表示赞同。
“大师傅,那怪物真的是人吗?!”柒景颤抖着身体,色若惊鸿。那一刻被扼住喉咙的恐惧,还有那双她今生再也不敢淡忘的细长琥珀石般的猫眼。
“这丫头有什么不对劲么?”毒老褶皱的脸庞,微微眯缝起双眼,“这生命力极强,应该是受惠于麒麟玉,其他还有什么?”
“那眼睛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像是妖怪一样!”柒景终于克制不住地大喊大叫起来,“她那速度和腕力,她要杀了我和千荨!”
“柒景。”瀚宇发现柒景眼里血丝纵横,那汹涌的情绪已经处于暴走。确实,那双眼睛,他和千荨也都看到了。那时确是一惊,却似真非真。
“你们不是也都看到了么?”柒景朝着千荨破口咆哮,她的手狠狠捏得金片森森响,“这小妖怪不能留!”
“胡闹!”安主棱角分明的脸上也终于有些愠怒,阴霾纵横,又有些怅然悔恨,在平日虽多有纵容她那泼皮骄横,却养出今日这般心狠手辣了。
“我不管,今天一定要杀了那小妖怪!还有那只小杂种!”柒景三两碎步,如影幻化,红影疾驰至内室门口,却被随影而至的青色沧浪所滞,温润朗朗微波顿时将凰火灭成缕缕弥烟。
“那是你师傅的外甥女。”浅闲一句,和着杯盖清脆掩合声,便敲定了尘埃落定的寥寥尾音。
柒景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昔日骄傲的明眸噙泪盈盈,樱唇张张合合,却始终再也未说一句,只是抬眼向九娘望去,触见她十年前同样的悲戚。
“是不是还有一个男的?年纪和九娘相仿?”
“回大师傅,确实有一个男的,不过年纪比九娘看上去要大很多啊。”千荨见瀚宇回头示意,便上前回话。这现场是他查看的,再清楚不过。
“尸体呢?!”九娘脸上抑制不住地那种悲伤,随着她娟秀的眉毛一同失落如霜雪迅速传达出一阵寒怒,直刷刷地朝瀚宇和千荨扫去。
“这。。。”瀚宇一如千荨与柒景此时的心境,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只能低头如实回答,“还在那里。”
“哥,我想去看看。”
十年来又一次见九娘这眉黛烟雨,安主不禁叹了口气。这桩痛,依然如荆棘缠裹着九娘的心。
“毒老,那我们也一起去看看吧。”见毒老点头,他便吩咐瀚宇去备马,让千荨好生看着刚捡回命的霏羽。
巫山谷至原野边界相距只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只是巫山谷地理位置巧妙,若没有熟人领路,多半会迷失在山野,而附近又有凶猛野兽出没,危机四伏。
约摸一柱半香的时间,四人已经到了原野边界,而暮色正浓,黑暗寥寥地压下来,寒凉袭人也冷得人心晃晃。
即要转过山湾的时候,瀚宇突然吁一声,勒住了马。随后的三人仓促之间也迅速勒住缰绳。
“怎么了?”
“爹,山下有人。”
“这里本有条被毒死的狗,现在已经被清理掉了。”说话间,四人互相对视一眼,各自都微微绷紧身体,手掌下意识扶上自己的兵器。
如瀚宇所说,山下茅屋正火光肆起,冲天的火舌****着黑暗的脸庞,也灼烧着四人的脸。
看来有人先来毁尸灭迹了。毒老依然捻着胡稍,思量着说。
“九娘!”谷主硬生生用内力钳制住正要冲下去的九娘,沉声呵斥,“你糊涂了么?”
此话猛然惊醒了九娘。对方定是发现了少一具女尸,现在回来哪儿是灭迹那么简单,他们应该不死心再次来找麒麟玉的。如果自己现在冲出去,且不说会让巫山谷被有心人盯上,惹上各路觊觎者,弟弟那女儿的小命,还保得住么?
熏红之色沁在九娘脸上,而那冰冷的泪随火光跳跃一闪一烁,她的指甲已深嵌入掌,这样的伤痛再尝一遍,真如刀绞,肝肠寸裂。
谷主拍拍九娘的肩,牵转过缰绳,趁着对方还未知何人,迅速消融在黑夜里,销声匿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