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很多美丽的地方,曾经有很多美丽的建筑,还有很多独特的地方习俗以及种族、物种等等,因为我们的蜂拥而入,因为不可抗拒的自然力量或者其他原因,它们正在消失。正在消失的,即将要成为历史。我们会心痛吗?或者你会不会献出一份力量阻止它成为历史?为了可能的忘却,于是便有了《正在消逝的地理》。
我们是热爱行走的人,我们用将近五年的时间走遍了书中所描述的每一个地方,每到一个地方,我们就把心交给这个地方的天与地,山与水,我们不是奢华的行走,没有飞机可坐,没有星级宾馆可住,我们像苦行僧一般用渺小的步伐去丈量广袤的大地,用心去感受每一个细节,用情去体验一个陌生的地方带给我们的“一直在路上”这种难以名状的但非常奇妙丰富的感觉。开始在路上,进行在路上,结束在路上,一切美丽而残忍。
我们走过很多路,我们看过很多风景,我们为祖国的大好山河而自豪,我们惊叹大自然的伟力和民间智慧的光芒,然而,当我们的足迹趟过喧嚣的丽江古城、美丽的西子湖畔、图瓦人的原始村落、神秘圣洁的西藏、灯声浆影里的秦淮河等这些地方时,我们的自豪没有了,一种无法言说的痛,一种侵入骨髓的悲充溢于我们胸中。因为,这些地方的光芒在游人攫取的目光之中,在游人沉重的践踏之下,渐渐离我们远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就像我们心爱的人,她在我们面前渐渐倒下,用哀怜的目光看着我们,可是我们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倒下,倒在血泊之中。
我们无能为力,我们太渺小,我们唯一能做的只能用文字和图片的方式唤醒日渐麻木的人们,抢救和搜索那些行将消失和已经消失的地理记忆,能够为地理的寻梦者们留下一条可以追踪的图谱和路径。这是一部现代非物质文明的悼词,传递着我们的哀痛,成为我们心中永不退色的记忆。
我们曾经到美丽的哈纳斯湖边寻找最后的图瓦部落,在这个只有八十多户人家的村庄里,图瓦人过着与世隔绝怡然自得的生活。他们自称是成吉思汗的后裔,爽朗,热情,纯朴,他们有自己的小木屋,在美丽的高山草甸上放牧心爱的羊群,金色的阳光涂抹在他们不粘风尘的脸颊,偶尔也深入密林狩猎。大雪封山的日子,他们围坐在火炉边,喝着自家酿制的马奶酒,一种叫苏尔的乐器为他们带来美妙的音乐和愉快的笑声。然而,离开的那一天却发生了一件让我们震惊的事,我们来到一户人家,因为里面有电视的声音,我们好奇走了进去。这是图瓦部落唯一有电视的人家,女主人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为我们端来热气腾腾的奶酒。告别的时候,女主人竟向我们索取45元的收费,因为我们看了她的电视喝了她的奶酒。这一刻是尴尬的,我们有一种灵魂被亵渎的感觉,古老的防线终究抵挡不过强大的物欲。
十年前,我们去过一次丽江,那时候的丽江宛一个少女在清晨时的梦,安静、祥和,没有人忍心去打扰。一场小雨滋润了古城的青石板路,载满普洱茶的马帮悄然而至,马蹄轻轻的踏在斑驳的古道上发出悦耳动听的声音。在屋顶上切切私语的鸟群大胆的飞到牵马人的肩上。纳西妇女串着一篮子鸡蛋在街上叫卖,悠闲的老人弹奏着千年古乐,四方街上美丽的纳西少女手拉着手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太阳出来了,我们看到了光芒四射的玉龙雪山,一种来自圣界的神力使我们热泪盈眶。
十年后,我们再一次来到丽江,这时候的丽江已经是一个少妇在午夜时分的梦魇,鬼魅、杂乱、恐怖。安宁已经是丽江的奢侈品,成千上万的外地人像潮水一样侵入这块狭小的土地,他们恬不知耻的把丽江的原住民纳西人挤到了边缘地带,于是花枝招展的摩登女郎、任何一个旅游地都有的假古董、从纸醉金迷的酒吧里传出来的流行音乐充斥了大街小巷,再也看不到一个身着民族服饰的纳西人,再也欣赏不到免费的纳西舞蹈,丽江已经不再是纳西人的丽江,一觉醒来,纳西人怅然若失的感觉,像是来到了别处。丽江的传奇人物宣科,这个曾经使丽江名声大噪的鬼才,像当年陈逸飞把周庄介绍给世界一样,在一次纳西古乐的演奏会上,忧愤而痛心的说:“丽江已经死了。是我害了丽江。”
还有西藏,这个被我们称之为人间最后的净土的地方,也许再过五年或者十年,曾经只是我们心中一个梦的西藏,将会永远成为我们心中的一个梦,因为真正的西藏随着铁路的开通,她将会消失。
石库门、丹巴碉楼,湘西赶尸、女书、千年瓷都景德镇、西湖、秦淮河、九寨沟、胡同……还有很多很多,它们正在与我们告别,正在一步一步的远去。
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如果我们每一个人都能伸出双手,挽留这些正在消逝的地理事物,或许它们依然会成为人间最亮丽的风景。
需要说明的是,这里的消失不仅仅指具象的消失,也是指原有文化、原有特色的商业化、变质、或者毁坏。这里的地理也不仅仅是某一个地方,而是一种地理文化、地域文化,地理记忆。
正在消逝的地理,期待每一个中国人关注。
纳兰秋
2007年4月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