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瓢大雨冲洗着帝都,也冲洗着天兰苑废墟上淡淡的腥臭,要不了多久,那场突如其来的斗法和那个淡漠如烟的少年都会被帝都遗忘。在这离天最近的漩涡里,人世间的生死悲喜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而已。
天边的雷鸣声由远及近,暴雨激起了这条小路上的泥泞,迷蒙的密集雨幕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的向着不远处的破败庙宇走近。
丑儿的耳边全部是雷雨的轰鸣,仿佛天地间只剩这唯一的声响,炫耀着澎湃的伟力。眼前恍惚间又现出了那俯视天下的淡漠双眼,若是那天骄一般的少年,此时此刻是否会对这天地的炫耀露出透骨的辛嘲?
修者,是以己身来抗衡天地的存在,是以己道妄图覆盖自然伟力的愚者。所以,那条逆天的路上才满是斑驳血迹、残骸尸山。
丑儿在暴雨中艰难的逆行,猛然一个踉跄,栽倒在这条偏郊的小路上。四野茫茫,寒冷的湿气侵蚀全身,丑儿只觉浑身冰凉,陷在肮脏的泥泞中,被漫天的暴雨压倒,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丑儿觉得冷,非常冷,冷到那顺着脸滑落的雨水也如此滚烫。
就在这时,雨突然小了,丑儿慢慢抬起头,赤着上身的男孩尽力伸长了手,把那破烂的布衣挡在丑儿头上,碰上丑儿的视线,男孩一怔,接着坦然的露出了笑容,拉起丑儿向着破庙走去。
这处庙宇早已废弃多年,原来供奉的佛像不翼而飞,梁木多处折塌,常年不见阳光,角落里满是蛛网,散发着潮湿和霉朽的气味。
庙里有五六个野孩子,蓬头垢面的坐着,从暗处投来审视的视线,丑儿心底一抖,她熟悉这个眼神,这是沈姨的眼神。
她不自禁的往男孩身侧退了一步。
“莫哥儿,回来啦。事情怎么样了?”其中一个大些的男孩开口问道,声音喑哑,气息虚弱,像是饿了许久的样子。
“很顺利,二子,今晚大家就有吃的了,估摸能吃三两个月。”男孩笑的很开心,那是由衷的笑容。
“莫哥,你看咱把小石头也托付给洪叔如何?”二子咳嗽了一声,望向莫哥。
一个瘫靠在香台上小憩的七八岁小男孩闻言,迷茫的抬起头,睡眼惺忪的望了望二子和莫哥,一脸不解。
“也好。”莫哥握着丑儿的手,看向小石头笑着点了点头。
丑儿低下头,一动不动,她已经感觉出破庙里压抑沉重的气氛了。
“小丫头,你叫什么?”莫哥低头轻声问道。
“我先前大概没有名字,后来大家见我生的丑,便喊我丑儿。”丑儿怯怯回答。
丑儿虽然不安,却也并不至生出恐惧,只是丑儿深知,在陌生的环境中,示弱是博得怜悯的便宜手段。
“丑儿,我姓莫,大伙儿都叫我莫哥,你便也如此叫我好了。”莫哥拽着丑儿往人群里走,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是二子,这是石头。丑儿,小石头以后希望你能多照看一二。”
丑儿越发感到不安,庙里的气氛阴郁的可怕,众人窥视她的眼神非常异样,令她本能的感到危机感,她知道众人对她的不喜,那种几乎恶意一般赤裸裸的毒辣。
只有一个人例外。
莫哥与这里所有的人格格不入。他始终保持着和煦的微笑,除了初见时的诧异,他不曾对丑儿表露任何异样和厌恶的神色。
这个奇怪的男孩仿佛完全不懂人情世故般,只是一味的表达着自己的善意。不过初次相见,莫哥就脱下上衣为自己遮雨,从泥泞中被男孩拉起时,丑儿觉得连同那些沉重的迷茫和绝望都被男孩阳光的笑容所驱散。还有那始终握着自己的温暖的手,与体温一起传来的除了暖意还有一丝丑儿从未体会过的悸动。
始终生活在恶意中的丑儿被这突如其来、无法拒绝的善打动,除了惶然无措外,在心底最深处也悄悄滋生了小小的、不为人知的情愫。
“丑儿,大伙儿都是没人要的野孩子,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为了能吃上饭,大伙儿什么事都肯去做的。今天大伙儿得去摸点货回来,丑儿不必做这些个脏事,这庙是我们临时的歇脚点,丑儿在这等雨顺便帮我们照看小石头,等着我们回来好吗?”莫哥丢下湿透的上衣,冲丑儿努努嘴:“顺便帮我把衣服烤干吧。”
丑儿哧的一笑,压抑和不安竟被冲得干干净净,接过湿透的衣服,丑儿心里酥酥麻麻的痒意扩散开来,丑儿不想去深究莫哥都做过什么或将要做什么,他是对的,为了活下去,无论做什么都是被允许的。所以丑儿只是低着头点了两下,轻声道:“放心吧,莫哥。”
时间一点点过去,丑儿迷迷糊糊的靠着小石头睡着了。火堆渐渐熄灭,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小了。冷风吹过,丑儿一哆嗦,冻醒了过来。随即丑儿僵住了。
自己的小夹袄被扒掉了,棉布裤子也不见了,浑身上下竟只剩贴身的内衣,眼前的中年男人正肆意揉捏自己的身体。
“啊——!”丑儿放声尖叫,一时间恐惧到了极点。中年男人蹙起眉,狠狠扇了丑儿一巴掌,丑儿被甩到地上,满嘴鲜血,疼痛促使丑儿冷静下来。
小石头不见了,自己被男人困住,力量悬殊太大,逃出无望,莫哥他们还没有回来,多半指望不上救援,现下只能尽量拖延时间和弄清男人目的以求最大程度保全自己。
丑儿并不知道,她的眼里又露出了当日逃离安府时的神情——可怕的镇静。简直如同剥离了凡人的感情般,简直如同,那些高高在上的怪物。
“你想做什么?”丑儿开口。
“哦?你猜呢,小姑娘?”男人露出戏谑的表情,蹲下身来,细细打量丑儿。
“这件内衬不过是普通的薄布,值不了几个钱。”
“哈哈哈。。。。。。”男人忍不住大笑出声:“怎么,你认为男人剥女人衣服都是为了卖钱?”
“呵。”丑儿禁不住无声的冷笑:“我尚且有自知之明,你手中的衣服换成钱已经足够你在这偏郊找点乐子了,何苦委屈自己?更何况,你的摸索着重在身体骨骼,想必你也与我得出了相同的结论:我并不适合重体力活。”
“哎呀,真是可怕的孩子啊!亏我觉得你一脸纯洁呢!”男人忍着恶劣的笑继续逗趣道,好像玩弄老鼠的猫。
“而且啊,非常聪明的女人全都死得很快,其中丑的,更快。”男人贴着丑儿的耳根,轻声叹气。
丑儿只觉一股子寒气从脊椎上窜,勉强遏止住颤抖,丑儿抬起头,直视着男人,一字一顿道:“帝都的孩子没有纯洁的。”
“这倒是。”男人赞同的点头,向身后挥了挥手,一个汉子便上前一把拎起丑儿往外面走去。
猛然从暗处走出,丑儿眯了下眼,再睁开眼看清周围时,丑儿的心一下子凉到了底。
两个壮汉拉着颇大的马车,马车前,是拼命挣扎的小石头,一个大汉正用棉布勒住他的嘴。
大汉旁边的年轻人配合着递上草绳,丑儿瞪大了眼,只觉浑身无力。
那是二子。
“帝都的孩子没有纯洁的,不过都挺有趣不是吗?莫哥儿。”庙宇暗处男人笑着拍了拍年轻男孩的肩膀。“幸好这张脸生得丑,若是上次那女孩的模样,怕是轮不到我。”男人摊开手笑道:“咱没法儿和花楼抢人,毕竟咱的乐子在那呢,是吧?”男人哈哈大笑着走了出去。
“不送了,洪叔。”莫哥笑着捡起地上的衣服,早已烘干了,叠的整整齐齐,还有股子极淡的花香。莫哥抖了抖衣服,一朵小小的野菊掉了出来,纯净的白色,干净剔透,散发着淡然的香。
莫哥脸上再次露出了丑儿曾心动过的温暖笑容,他丢下衣服,从野菊上踩踏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