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阳光透进来,空气中漂浮着细细的尘埃,不知种类的木书架散发着厚重的沉香。
李幽玄独坐在角落,认真翻阅着手中的书籍,一向喜怒不行于色的脸上竟是瞬息万变,一会蹙眉一会展颜,她的手边撂着半人高的古旧书籍,大多都是用难懂的字体镌刻而成,还有些许已经不完整,散落的书页早已不知所踪。
这些书是最里面一排小书架上的,早就落满了厚厚的灰,似乎无人问津已久。
李幽玄也是抱着好奇的心思随手翻开,便再也移不开视线,那是一本剑法,用着距今七千年的太古文写着两个大字:《断空》
太古文的记载现在已经极少了,即便在安府天云阁呆了两年的李幽玄也不过勉勉强强能大体理解一些罢了,而且这还是篇残章,缺了不少书页。
理智上李幽玄知道自己只能抄录三篇技法,不该把名额浪费在这篇意义不大的残卷上,可偏偏那书页上断空二字漩涡一般吸引着李幽玄的视线,简直像有股子魔性。
不由自主的,李幽玄翻开了书页。
“天化道气灵三分,便驭世人如狗烹。
无情自是从古始,岂惜蝼蚍命死生?
当舍仁心悲喜怒,一朝化为索命人。
血山尸海魔渡尽,断空斩道笑浮生。”
李幽玄只觉这凌厉飘洒的字迹间一股子汪洋杀气迎头扑来,便似恍然间看见那遥远的过去,一个狂生独立在无数尸骸间,狂笑着指剑向天:
既然这天地不仁,我便舍了人心,化了疯魔,来斩灭你这伪善的寂空大道!
李幽玄终是承受不住这如海的怨怼,松开手来,任由古书掉落在地上,完全不自知的,已是泪流满面。
这股子扑面的狂气怨念之间,到底有多少凄苦的寥落和举世皆敌、天地不容的孤寂。
无风的小阁内那掉落在地的古书突然自己翻起页来,李幽玄没来及诧异,便觉眼前一黑,一片浩瀚的星河在眼前铺陈开来。
“轰——”不起眼的荒字阁发出轰然的气浪,四周兀然亮起密密麻麻的道痕,一眼望去,不下数万,相互勾连缠绕,形成一个偌大的阵法,死死压住了那巨大的灵力波动,空气中涌动着压抑不安的恐怖气势。
方伯震惊的望向荒字阁,一向淡漠的脸上竟是全然失色。
不过瞬间,黑白颠换,明明朗朗晴空此刻已是夜幕高挂,漫天星辰!
恢弘的星光如被吸引一般,向着荒字阁聚集灌注,夜幕中,这道星辰光柱如此梦幻迷离,如此清晰扎眼,散发着天道的宏然气韵。
整个九斗峰所有高阶修者在这一刻全部心生感应,诸多长老不约而同的赶往荒字阁,巨大的山峦上,抱着酒喝的邋遢道人满是醉意的眼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咽下辛辣的酒对着黑色的天空喃喃自语:“没想到你当真找到传人了。”
九斗最高的山峰尖上,一个青衣少年立在崖边,满脸的不可置信,极低的疑问从这天宠一样的少年口中吐出:“为什么?”
奇怪的是,闻道境之下的修者几乎没有任何感觉,他们只是惊异突变的天色,联系修仙界中“黑夜显,灾厄现”的传言妄自揣测这千年未曾有的异象是否预示大凶之物的现世。
然而不过数十息,天空又恢复了清朗,一切烟消云散,完全看不出剧变的痕迹,突现的异象没有带给九斗峰任何影响。
眼前是浩瀚的星河,无边无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绝对的寂静和空旷带给李幽玄一种几乎可说恐惧的孤独感,人在这浩瀚之中显得如此微小,渺不可及。
无知无觉中,李幽玄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似有数十年那样漫长,在这样漫长的时光里,她始终在这无际的星河间飘荡,近于五感全失的状态。
即便以李幽玄的心境也崩溃了,她疯狂过,愤怒过,哭泣过,然而纵使再如何叫喊,在这寂灭空间里也透不出一丝声音,得不到一句回应。
第二十年,李幽玄终于寂静下来,浑身透着死气,精神处于绝对的放空状态,回忆着短短十来年的人生中每一个细节。
第三十年,李幽玄终于厌倦了回忆过往,开始思索书阁中那些晦涩难懂的记载,在脑中假想着技法的演练。
第四十年,李幽玄开始无聊到观察四周看似完全相同的星空,但越是细看越能发现每一个星团乃至每一颗星辰之间的不同,那些运转缠绕的轨迹,那些循环往复的破灭与新生,那些相引相斥的星球寰宇。。。。。。
李幽玄突然明悟,这便是天道。自己所见所感的不过是天道中极为微小的一部分。明悟的瞬间,李幽玄便在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恐惧,与天道相比,人过于渺小无力,自己,不过是这浩瀚中的一粒微尘,不过是这永恒中的瞬息光阴。
修者,便是想抗衡如此可怕的东西吗?根本不可能!
就在这时,李幽玄瞥见远处一个极模糊的人影,在瞪大了眼再三确定这的确是一个人后,李幽玄的心底涌上了几乎灭顶的激动,一瞬间,便已泪痕满面。
然而还未等她做那无声的叫喊,人影便平静的举起了手,手中持剑,一把薄如蝉翼的剑,流水一样微微波动,美到了极点。
这是剑?
李幽玄麻痹的脑袋僵硬的转着,对面人影已将剑高高举起,明明该无声的空间却偏传出了人影的声音,是个男人,男人的嗓音平静而富于磁性,极是悦耳:
“此剑,名‘弱水’,此招,名‘断空’。”
光,从男人身前亮起,他不过轻轻一挥,刺目的光轰然暴起,向四周席卷蔓延,漫天星辰化为粉尘,李幽玄的视野被白光完全覆盖,接着,四肢百骸传来割裂剜剐的剧痛,李幽玄惨叫出来,却依然传不出声音,疼痛像是钻入骨髓一般,拉扯着灵魂,剧痛令李幽玄喘不过气,然而心底却产生了几近病态的喜悦——历经无知无觉的漫长时光,这具身体终于重新感觉到“活着”的痛感。
也许五息,也许十息,疼痛骤消,白光散去,李幽玄望向前方,男人依旧站在那里,继续自语一样说道:“人欲之本为求生,吾等杀伐,以求生。”
男人挥动了弱水剑,更加刺目的光覆盖了整片天地。
“已经第几天了?”一袭黑衣的修者走向聚集在荒字阁门前的长老们。
“宗主。”邋遢道人终于换上了宗主的服饰,丢去了酒壶,一股凌厉如剑的气势威压众人,那双眼,褪去了醉意,显出可怕的威严和神采,无人敢与之对视,他浑身散发着上位者的气势,不过站在那里,便给人如山如海的厚重却偏偏与天地相溶,不露一丝气机。
这才是九斗峰真正的主人。
“第三天了,宗主。”一位红袍的长老躬身答道。
“本已无意这无趣的权势之争,倒想让与阿文,过那自在日子。。。。。。”男人敛去了凌厉,露出颇为疲累的神色。
“宗主!不可!”一众长老的语气如一的坚定。
“是啊。”宗主抬起头,望向被层层禁制覆盖,由十位闻道境的长老联手才能压制住气机的荒字阁,又将余光扫向不远处峰顶上那一袭青衣、始终注视这里的少年,淡然笑道:“看样子我九斗峰气数未尽呢!”
“也罢,他要打,我们便陪着!”淡淡的言语间,一股傲然之气尽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