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之上,初生的旭日晕染出金红色的光,清和的风吹来,竹屋旁的林海发出松涛般的回响,漫山灵雾缭绕间,一个着青衣的少女赤脚而立,等待着命运的降临。
当仙鹤垂下双翼轻巧的落在山崖上时,李幽玄才真正体会到它的巨大,比那间小小的竹屋大出不止一筹,雪白的不带一丝杂色的羽毛泛着莹莹的光,鲜红的鹤顶如同珍贵的宝石,红的美丽却不刺眼,望向李幽玄的乌黑大眼里充满了柔和的灵性,这仙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温顺的气息。
李幽玄不由的伸出手去,却猛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一只手尴尬的僵在半空,仙鹤却注视着李幽玄,突然将头颅微侧,以喙轻轻摩挲着李幽玄的手,似是极为欢喜。
“喜儿平日虽性子温顺,却从不对陌生人如此亲近,想来必是十分中意你。”青衣修者抚摸着鹤的脖颈,对李幽玄笑了笑:“这里是九斗峰,我是天青峰的竹墨子,追赶那蝰蛇之时无意间撞见了你们,便一并带了回来,现在奉师父之命迎你去大厅,你那小朋友也早醒转过来,候在厅上了。”
李幽玄仔细的听完了每一个字,才按耐住紧张,微微踏前半步,优雅一福。这请福的姿势她在安府看了三年,此刻做来竟也像模像样,颇有世家小姐的风范:“多谢竹墨子前辈救命大恩。”
竹墨子淡淡一笑,示意李幽玄起身,转头拍了拍喜儿的脖子,喜儿便温顺的伏下身子,垂了翅膀,任二人爬上自己的背,见李幽玄坐稳了,竹墨子吹了个哨音,喜儿便站起身来,还未等李幽玄反应过来便一头扎下深渊。
“啊——”突如其来的冲击令李幽玄发出压抑不住的惊叫。
竹墨子哈哈笑出声来,似是无奈的摇头:“这喜儿性子虽好,却总是做这么些顽皮的举动,大概又忘了风师兄给的苦头了。”
李幽玄此时哪里有心思搭话,便只顾死死勒住喜儿的脖子了。
待得李幽玄终于感到平稳下来,抬起头打量时,他们已经来到九斗峰的宗门大厅了,根本没有欣赏九斗峰风景的机会,更遑论感受神人仙鹤的气派了。
李幽玄撑着有些发软的腿跳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建筑头脑一片空白,竟忘了刚刚的恐惧。
富丽堂皇,这是李幽玄唯一能想到的词。
整块汉白翠玉雕刻成的台阶在李幽玄眼前延展,每一阶都打磨的细致光亮,刻着九斗峰每一次重大的历史,战争、流血、牺牲以及最后的获胜,与之相对的是台阶正中光滑的碧玉朱雀蓝上那一列列密密麻麻的名字,那是九斗峰历来最杰出的弟子,最骄傲的明珠,他们每一个名字背后都代表了一段刻骨铭心的辉煌。
走在这样的台阶上,就像一路见证了九斗峰的历史——荣耀、无畏以及辉煌,这台阶一直延伸到最顶处那一座占地极广的宗门大厅。
大厅是以翡翠和田玉为柱支撑起来的,在凡间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不过是这里普通的建筑材料,更不用提那些雕梁画栋间是怎样的精巧和威严了,凡俗之美的结晶在这里得到了最高的呈现,尽管这里是摈弃凡俗的仙境。
不知为何,李幽玄在这大厅之前泪流满面,强烈的情绪在激突,有一种深植在内心深处,连李幽玄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感情拼命膨胀,但终归只能和幼时的记忆一起化为模糊的空白。李幽玄知道自己一定忘记了重要的东西——某种可称为执念的东西,亦称信念,也可唤作信仰!
“玄儿!”随着李幽玄的进入,早就换上长裳候在这的王远兴奋的招呼道,然而李幽玄并未作答,王远一下怔在原地,用几乎可说惊骇的目光注视着不断落泪的李幽玄。
竹墨子静静站在一旁,并没有表现出惊诧的神色,只是儒雅的恭立,看着李幽玄。
王远的神色从最初的震惊渐渐转换,竹墨子微微皱起眉看向王远,大厅里远远上座的几位长老自李幽玄进来起便不曾移开视线,此刻也不禁向王远瞥了几眼,露出了些微惊诧的表情。
王远的脸已经涨得通红,一股子火气几乎直冲大脑,他的双眼血红,瞪着几位长老,丝毫也不顾忌尊卑,更没有一丝恭敬,便只剩满眼的愤怒:“若此处不欢迎我等,大可放我等离去,那救命的恩情将来即便要搭了命也断不会抵赖,何苦为难这一个小小的十岁女童?这便是九斗峰的做法不成?”
厅上最中间的白发老道笑眯眯的开口:“女娃娃,你为什么哭?可是那竹墨子欺负你了?”
李幽玄只是摇头,勉强止住心底极强烈的悲怆感,躬身而拜:“凡女李幽玄拜谢前辈救命大恩!”随即转过身又是一拜:“拜谢竹墨子前辈大恩!”
“你倒是比那男娃娃懂事的多。”白发老道捋了捋胡须:“罢了罢了,竹墨子,你可中意这女娃?”
竹墨子点了点头,拱手一礼:“喜儿亲近她,便是说明这女子并非邪佞,多次谢恩,可见此女心中重情,竹墨子恳请收留此女于竹园小居,万望莫师伯应肯。”
“你这小家伙,就是被那老鬼教成了木鱼脑袋,无趣的很,罢了,便让这女娃娃随你去吧!”莫姓的老道摆了摆手。
“那。。。。。。那我呢?”王远突然问道:“要叫我与玄儿分开吗?”莫姓老道看了看竹墨子,竹墨子摇了摇头:“非弟子不愿,只是此子杀气过重,不宜居于竹园。”
王远一听,急了起来,对着竹墨子口不择言:“喂,我刚才是冤枉你了,我向你道歉嘛,我又不是成心的,你不要太小心眼了,我们俩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找到这的!”
“多谢莫前辈与竹墨子前辈厚爱,请一并收留远哥,远哥与玄儿同生共死三年,情同手足,若是任远哥流离在外,死生不知,玄儿怎能安心留在此处修那飘渺大道?”李幽玄打断了王远的叫嚷,一字一句、心平气和面向九斗峰长老开口,随即一拜到底:“尽管能逍遥长生、寻索天道,但倘若失了这全部的情义,玄儿宁舍了这长生,顺了这悲运!”抬起头的李幽玄神色依旧平静,却是字字泣血,句句锥心。
“天道本就无情。”淡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只见一清秀淡雅的少年缓步走来,李幽玄记得他,记得那杯天兰青酒,记得这双噩梦中出现的眼睛。
——在天道看来,万生万物不过草芥刍狗。
耳畔犹自回响眼前少年的话,三年前,丑儿须得仰望这少年,而如今的李幽玄已经可以正视他了,脸上露出了淡淡微笑的李幽玄轻声道:“无情便是心中无物,无物者又凭何而生,凭何而亡?不过寂空的虚像罢了。我便偏要这人间万生万物的喜怒悲伤盖过那寂寂空空的天道虚像!”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淡漠少年的脸色微微一变,终是露出些许惊愕。
大厅上所有人都被这番大逆不道的荒唐言论所惊住,也被这言论里那番开天劈地的惊人大气所折服。
忽然角落里传来哈哈的大笑,只见一个抱着酒葫芦的邋遢道人坐在角落里仰天长笑。在场所有人都抱拳行礼:“宗主!”
“季清,你便去看看这俩娃能要不,我那正缺个烧酒的童子。”
一个黑衣修者闻言沉默的站起,自座椅上走下,向李幽玄和王远走来。
“这是宗门的规矩,防止有奸细或不轨者进入宗门,你们放心,三长老不会打探你们的隐私的。”一旁的竹墨子轻声解释。
还未等李幽玄发问,一只冰冷的手便覆上了天灵,李幽玄立即感到些许不适,一种阴冷的、被窥伺的感觉强烈袭来,她强忍住心头的不快,尽量放松身子。
竹墨子看向季清,季清微微点了点头,竹墨子便领着茫然的李幽玄躬身告退了。随即同样被检测的王远被另一个修者带往宗主的山峰。
“怎么样?”被叫做宗主的邋遢道人一边喝酒一边随意开口。
“苦命的孩子。”沉默许久,季清硬邦邦的回复道,随即声线低了下去,似是叹了口气:“两个都是。”
宗主喝掉最后一口,叹道:“早知道了,不是苦命的孩子能有这般修为和杀气吗?”
“男孩资质上乘。”季清继续冷硬的汇报。
“哈哈。。。。。。我毕竟是宗主,烧酒的童子也不能太差劲不是?”邋遢道人哈哈笑道:“那女娃娃怕是不简单吧?”
季清低下头,似是估量着,沉寂许久,终是清晰吐出四个字:“近于仙质。”
满座哗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