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上午,果然,京城里刑部来人了,随同一起来的还有上百人的宫里内官、侍从等。
羿锋早上陪着林昕一起用过早膳,便告诉她今天要陪着师父他们随同刑部来的官员去交接案子,不能陪她去逛了,叮嘱林昕不要自己一个人出城;就算是在城内逛逛,也得让师父派来保护她的四名侍卫跟着。林昕一一答应了。说实在的,这两天和羿锋相处,了解了前任秦馨许多事,譬如其中就有一样:秦馨跟着秦岚学艺超过了八年,但从未见她在人前施展过。与之相对照的是羿锋比她还要晚两年拜在秦岚名下,但如今显然已经晋级为江湖上新生代一流高手等级。而秦馨现如今却与普通闺阁小姐无二,看起来十分无害和让人萌生保护欲的那种。那天晚上,白焱生探过她的手腕后也曾怀疑她怎么会半点内力都没有。林昕当时还没作多想,以为这个秦馨只是被老老实实滴当做闺阁千金来养,不曾想从羿锋这里才知晓秦岚教她练武竟是比对羿锋要求还严格,而她学艺的年份也快要赶上练成一个顶级高手所需要的时间了。
林昕再次请羿锋仔细地用真气循导自己的经脉,里里外外地探查了一番,最终确认了她丹田涩滞,下盘虚浮——毫无内力的事实。林昕顿时懊丧得心肝儿尖尖都疼了。恨不得立刻冲到秦岚跟前,问他是重男轻女啊,还是误人子弟,这不是整死人么?偏偏秦岚这几天忙得脚不沾地,除了留下四个侍卫保护她,自三天前在大厅前见过他一面后,他本人就再也没有在城主府内出现过。
林昕憋着一肚子的疑问,找不到人来解答,心中实在郁闷得想挠墙。因此对于羿锋管家婆似的唠叨,浑不在意地挥了挥手,懒懒地斜倚在床上,今天她并没有出门的打算。因为她寻思着刑部的人都到了,今天秦岚肯定要出现,那么到了下半晌了应该就能回府了吧?总不成明天就要返京了,他今天还“夜不归宿”?一整个上午,她宅在楼上,时而在床上盘腿坐下,按照羿锋教她的呼吸要诀,仍然不死心地尝试着,期待着能引起丹田里有一点点不一样的感觉,电视里电影里不都是这样演的:某些高深的武功封了某个要穴,便能和普通人表现一般无二。
午后,破天荒地,有宫娥过来传话,说是兰妃娘娘要见七公主殿下。丫鬟仆妇们一起忙活起来,着实地将林昕收拾了一通,才乘着小轿送到城主府东侧一座独立式花园别墅里,说是别墅,也只是林昕以前世界的知识体系里能找到的形容词。毕竟这么大座别墅,楼台亭阁俱全,内里还带着一个面积两三百亩的内湖,十二处精巧庭院,余则假山亭阁、花草树木、虫鱼鸟兽一应俱全。早先听羿锋提过这园子是城主府一年前建好的,说是预备着贵人省亲时用的。
稍稍动动脑筋,林昕便明白这个贵人自然是指前年白府送入宫中的长房嫡女白倩柔,原本白府人信心满满,白倩柔入宫最迟一年便会封妃,到那时圣眷浓重,恩赐归省,这个园子也算是提前预备着了。没曾想,白倩柔入宫一年半了还只是个六品的婕妤,而白家还没等到真正和皇家结为亲家,便飞来横祸——老城主白牧之正当壮年即被赐死。如此一来,这座省亲园林倒成了活生生的讽刺。偏偏秦帝的宠妃,这次白牧之之死的罪魁祸首,还要下榻在这省亲园林里。真不知到底是谁的主意。
林昕坐在轿子里,掀开轿帘一角,一路欣赏着这座极尽工巧的园林里面的景致,不由得想起贾宝玉题写沁芳亭的对联:绕堤柳借三篙翠,隔岸花分一脉香。用在此处,也甚是贴切和应景。
才想着这湖上是否也有那么一座亭子或是水上建筑,众人抬着轿子就往内湖中部走去,原来这座内湖湖中间有一座小岛,以一座七孔石桥连着岸边,岛上建有一处水榭。
林昕在岛上步下轿子,抬轿子的小厮和跟随侍候的仆妇都去了桥对岸候着。林昕猜测尉迟兰妃早先就吩咐过众人不得靠近水榭,是怕和自己的单独会晤会被人窃听。毕竟这里三处临水,只要看好这一座石桥,任是谁想要无声无息的接近都是一项很有技术挑战性的活计。
果然,水榭内,只有尉迟兰妃一人闲闲地倚靠在美人靠上。
“馨儿叩见母妃!”
“罢了,这里没有外人,就省了那些礼数吧!”尉迟兰妃优雅地扬了扬手,以目示意林昕坐到近前来。
林昕犹豫了一会儿,终于是在侧面的椅子上侧了半边身坐下:“不知母妃唤馨儿来有何吩咐?”
“今儿宫里来人,连带你的乳母,教养嬷嬷,随侍的丫鬟们都跟过来了。以后都是这些人跟在你左右。你如今记不得从前的事情,难保这些人不起疑心。宫里头流言即是杀人于无形的利器。你毕竟流落在外半月有余,单凭这一项,就足以令你在天都无立锥之地。”尉迟兰妃闲闲说来,就如同在陈述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看来还真被绿珊那丫头说中了,自己流落在外十余天,先就要被人怀疑贞洁。林昕袖中交握的双手指甲几乎要扣入掌心,心中恨死了这丑陋的社会,但表面上她却克制得很好,只垂眸掩去目中滔天的怒火,声音平静而恭谨地问道:“依母妃之见,馨儿要如何才能堵得住悠悠众口呢?”
尉迟兰妃满意地点了点头:“你上前来!”坐直身子,取过一旁精巧的白玉碗。林昕这才发现那白玉碗碗底有一铜钱大小的朱砂样粘稠物。尉迟兰妃取过一旁一支干净的女子绣花时描绣样的小楷毛笔,蘸了那朱砂,对走到眼前的林昕道:“跪下!”
林昕依言跪在了榻前,尉迟兰妃在她额上勾画了起来。不一会儿,住了手,仔细端详了一下,似乎甚为满意,这才道:“好了,你起来吧!”
林昕心中大为不解,不知道她怎么兴致来了要来个人体彩绘。退回椅子上坐了,拿过一旁的铜镜一照,只见她原本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此刻却绽放着一朵如火如荼的兰花。这是?林昕尝试着用指腹触了触,丹砂竟是已经干了。她有些不悦,但碍于尉迟兰妃在当场也不好再擦拭,只想着一会儿回去后洗掉好了。
尉迟兰妃见她迷惑的样子,鼻子里哼了一声:“也难怪你不识得,这是你师父师门秘制的毒守宫砂。”
“你说什么?这个红色的颜料似的玩意儿是守宫砂?”林昕再也淡定不起来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种传说中的带有不那么纯洁色彩的东西会用到自己身上,更过分的是还生怕别人瞧不见的点在额头上,更更更过分的是这守宫砂前还多了个“毒”字,想来肯定没有最邪恶,只有更邪恶,想起秦岚制药的手段,林昕只觉得欲哭无泪,连要死的心都有了。自然而然,在心中给秦岚狠狠地记上了一笔。
林昕使劲地擦着自己的额头,只想让这个邪魅的兰花颜色再淡一些,浅一些,那样用刘海遮一下也不是不可能。然而一切都是徒劳,她把皮都快蹭破了,那个兰花依然鲜艳如血地怒放着。林昕瞪着这个让自己感到耻辱的标记,眼泪毫无预兆的就流了下来。
余光瞥见尉迟兰妃一边嘴角上挑,露出鄙夷和冷漠的笑意,她生生将泪水咽回肚子里去。遇强则强,天性中的不服输令她不愿意在轻视自己和轻慢自己的人面前示弱,她深呼吸一口气,亦不无讽刺地回敬道:“母妃既是决定了要让我顶着这个可笑的守宫砂到处晃悠以宣告我可以卖个好价钱,想来接下来是要我高调示众了?”
“你果然够聪明。不错,本宫要你参加五个月后的四国才艺大典,以借机引起锦绣公子,赤焰公子,青霜公子的注意。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你至少要令其中一位对皇上提出联姻的要求,并让他许下两国结盟的承诺。”尉迟兰妃话语里带着斩钉截铁不容分辩的命令式语气。
而林昕此时却只是觉得好笑,她已经没有心情去欣赏这种凌驾于众生之上的高姿态的美了。她冷冷一笑道:“母妃又如何有十足的把握我能扮好这狐媚子的角色?还是说在这方面,母妃有秘而不宣的绝招?”人家都打算将她卖了,她还要唯唯诺诺,逆来顺受,那就不是她林昕了。
对于林昕的出言不逊,有那么一刹那,尉迟兰妃是动了杀机的。但她定定地注视了林昕半晌,皮笑肉不笑道:“这倔强不服输的模样,倒还真会对了那些站立在权力巅峰的男人们的胃口。只不过真性情固然讨喜,可由着性子来,除了图个一时畅快,最终只会落得一事无成。不可否认,你是一块璞玉,但尚需雕琢和打磨。所幸还有五个月的时间,左右宫里的岁月也就是熬日子罢了。用你来打发,倒也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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