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渊阁毗邻太学,背后有皇家的影子。林昕说是在附近找一家酒楼等候,但有了这座五层楼的文渊阁在此,其余的酒楼根本就无法立足。实在无法,羿锋动用自己靖王的特权,从御用船坞里调来一艘画舫,留下十五名铁卫护卫林昕上了画舫,沿太液池玩一番。
太液池池水最终注入西源河,文渊阁恰巧屹立于太液池与西源河交汇处,建于伸入水中的半岛上,故而三面环水,视野极为开阔。且太液池属于皇家园林,这一带沿河长廊、短亭长亭、雕梁画栋华美异常。且正值仲春之际,河边花圃苑囿牡丹、芍药、芙蓉等名贵花卉竞相开放,万紫千红,芬芳扑面。画舫中,林昕命人开了两侧轩窗,摆下果酒甜点,一人对着这一池纯色浅斟慢酌,饱含水气的春风迎面拂来,原本三分醉意也化作了七分。林昕干脆脱了履,斜倚榻上,单手枕在窗沿上,一手执玉杯,对着岸边群芳荟萃花丛虚空一敬,仰首酒到杯干。午后春困又饮了不少果酒,林昕钗斜鬓松,如丝如缎的秀发披在肩上垂下腰际,有一匹居然垂到画舫窗外,映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反射着紫色流光。
她在船上看风景,殊不知自己早已经成了文渊阁上众人眼中最令人瞩目的风景。因隔得远了,且林昕半年来容貌变化极大,此时又是一副杏眼微觞、媚色流转的慵懒妩媚模样,众人还真一时联想不到七公主身上去。只以为是哪家的贵女前来游湖,有人提议以此景为题,众人或诗或画,竟是令今日的文会起了一次小小的高潮。羿锋上来时恰逢众位少年儿郎立在窗前,对那湖上美人品评正热的时候。他心中气闷,偏又不能点破林昕的身份,只得向四大公子所在那一边走去。
林昕打了几个哈欠,向文渊阁方向瞟了一眼,便翻了个身,蓦然,身体一僵,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文渊阁露台上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且还都朝太液池方向看着?那刚才自己那散漫的模样岂不是被他们看了个正着?天!可不能让他们认出来,林昕脑际轰地一声,忙跳下榻来也不敢出舱门,对外面的铁卫等人道:“赶紧往湖中心化,离文渊阁越远越好!”众人领命,指挥艄公速速将船划远。
林昕脸红心跳,拍打着自己的额头:“要死了要死了,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个样子给他们看到,母妃还不扒了我的皮啊?”正懊悔际,耳听外面丝竹悠扬,又一艘画舫靠了过来。
“咦,四皇姊,那人好像七皇妹啊!”林昕闻声讶然抬头,发现对面画舫四周的窗屉子全部开了,里面十多名云鬟雾鬓,镶金嵌玉的宫装丽人,其中当先四名青春少女,头戴同种款式的攒珠凤,东珠金步摇,显然才是这一群人当中的主子。发话的是一鹅蛋脸,长眉勾魂眼,肤色腻如凝脂的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是半年未曾见面的六公主无双。不用说身旁的便是二公主惜月,三公主晚晴,四公主娉婷了。
林昕想要避让已经来不及,只得隔河对着四女行了一礼,惜月、晚晴、娉婷三人皆颔首回应。六公主无双却咯咯笑道:“难得七皇妹今天还能出来游湖啊,怎地也不叫个丫头陪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私会什么人呢!”说着,仿佛才惊觉自己的失言,小手捂住樱桃小嘴,眼珠子转了转“今日太学里宴请四大公子,七妹莫不是真的来这里见赤焰公子的?”听闻此语,其他三位公主也笑了起来,看着林昕的眼神就带了几分深究。余者宫人不敢笑,但那好奇打量和捕捉到八卦的两眼放光的样子也让林昕心中如梗了一根刺一般。
林昕牵扯了一下嘴角,淡淡道:“要叫六皇姊失望了,今天是四哥陪我出来的。”
“原来四皇兄也在啊?”无双探身朝林昕舱内看了一回,诧异道“怎不见四皇兄?”
“四哥才听说文渊阁文会,他去那边与熟人打个招呼即刻就来。”林昕自顾斟了一杯酒,对着众女晃了晃:“四位皇姊如此雅兴,小妹俗人一个,不敢打扰。就此别过。”此时恰是两船相距越来越近,正要错身而过之际。
无双立刻道:“七皇妹说哪里话?自家姐妹哪里有相逢作路人的道理?”随即,不等林昕回答,便喝命道:“柳媪,将船靠上七公主画舫。”回头复又对林昕嫣然一笑:“好叫我们姊妹好好叙叙话。”
林昕知道是躲不过了,便保持缄默。
不一会儿,连同四位公主在内的十二人上了林昕的画舫,原本宽阔富丽堂皇的画舫舱内立刻就热闹了起来。无双也不当自己外人,上来即吩咐原本林昕画舫上充作护卫的十五名铁卫去到自己船上,只留下前后四名掌舵的妇人和内监。另一艘船就充当了护卫船,紧紧跟在画舫旁边。
几回毫无营养的寒暄后,二公主惜月犹豫半晌,试探道:“听说七妹是在落凤城里与段元帅认识的?”
林昕有些愕然,没曾想首先发难的居然是素来以平和知礼著称的二公主。林昕点了点头,轻描淡写道:“当日自落凤城回天都的路上,曾与段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她料想段离宵是不会将夜闯她香闺,还让她帮忙包扎伤口的事情说出去。
“只怕还有更深的渊源吧?”接话的却是六公主无双,见果然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便掩齿一笑道“若不然,七皇妹尚未及笄。段元帅在朝堂之上却指名非七妹联姻不可,连父皇提议二皇姊出嫁,四皇姊陪嫁都拒绝了。七皇妹好手段,咱们自家姐妹,关起门来说体己话,倒给我们说道说道,你是如何令段元帅非卿不娶的?”
林昕未曾料到段离宵联姻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眼下看二公主惜月的情景,分明是对段离宵芳心已许,听了无双这番话,那幽怨嫉恨的眼神就没曾离开过林昕。直让林昕叫苦不迭,她狠了狠心,忽然眼珠子一转,心道:“我近日来本来就是为了让段离宵知难而退的,没准这就是一次机会呢。”想到这里,她故意神色转忧愤,郁郁道:“皇姊们有所不知,那段离宵非我不娶哪里是喜欢我,实在是……”林昕故意停了半晌,见众女果然竖起耳朵,便故意压低声音,事实上却是舱里所有人都听得见道:“事实是,他有难言之隐被我发现了!”
“什么难言之隐?”二公主惜月大吃一惊。
“每逢月圆之夜,段公子会发癫疾,这还不是最主要的,发病的时候,他口吐白沫,浑身乱颤,见着谁就扑上去紧紧抱住胡言乱语,上回,我就是遇见发病的他,抱着一条流浪的黑狗大叫娘亲。”舱内众人跌碎一地眼镜,如果有眼镜的话。
二公主惜月震惊之余却是真的担忧了,自言自语道:“这癫疾可还有得治么?”
“那就不得而知了。不过,他发病是不愿外人看见的,否则那人也不能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但偏偏当时我的身边护卫如云,他重伤在身,无力杀我。便想了这么个法子讨了我去,势必将我弄到手里折磨死才罢休呢!二皇姊,你如今还觉得是妹妹幸运么?”林昕苦着脸,长叹一声,如丧考妣。
“这……”惜月半信半疑,但也不好说什么,而且已经说了这是人家的隐疾,知道的人都要被灭口,她又如何好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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