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琯公主走到那扇门后,屏息站立。心在毫无章节地跳着,让她完全不知道自己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事。里面有曲子传出来,对她来说,那是一根绳索,拉着她忽近忽远。
这扇门后面,就是她两个月不见的安常大人,虽然那场会面既潦倒又苍惶,可是她的心思却如惊涛骇浪。
既然来了,也遇见了,何不撞上。
虞琯公主手一推,门应声而开,曲子如风清晰地迎面而来。里面除了弹曲子的姑娘,都看向不速之客。虞琯公主默默承受着众人的目光,望着安常大人。
在的有三个姑娘,一位虞琯公主没见过的大人,和安常大人一样,都惊异地打量她。他们的惊异和安常大人的惊异是不一样的,因为只有他认识自己。虞琯公主对安常大人的失措感到十分的安心和快乐。
安常大人没有开口,严肃地看着她,然后看了一眼另一位大人,他即起身,让三位姑娘出去,自己也行礼走了。安常大人才问:“你怎么在这儿,谁带你来的,不成体统。”
虞琯公主反而轻松道:“我自己来的。”
安常大人皱眉,心内有忧虑,递给她一方绢子,“遮在脸上,我送你回宫。”
虞琯公主接过来,服从地戴上,看安常大人随便用茶水漱口,笑道:“墨哥哥,我这样,不是更引人注意嘛。”
安常大人冷漠地看她一眼:“我看你清修的日子白过了,毫无羞耻心,不如一位寻常女子。”
虞琯公主不知道他会说出这么句话,顿时惊怔原地,脸一下子红到脖子,羞惭得不敢吱声。
安常大人带着她从偏门走,这里和闹市隔了一个大院子,行人少。夜幕显得尤其浓重,虞琯公主一下子难以看见东西。奇善已经拉了马车候在街角。
安常大人亲自搀她上车,虞琯公主悄悄打量他,知道他在生气,便不敢开口。只是人在身边,气息如雾,彼此的心思好似挨得亲近——山有木兮木有枝,山有木兮木有枝啊。
“墨哥哥,我可以把绢子拿下来吗,好闷。”虞琯公主对着他得后背问道,安常大人稍稍侧过身看她,点点头。
虞琯公主摘下绢子握在手中,朝他一笑,“墨哥哥,不要生气,这件事是我做差了,求你不要告诉哥哥。”虞琯公主恳切地哀求,安常大人没做声,一会儿才道:“外面不比宫里,随时有危险,殿下金躯玉体,哪里能如此随性,该顾忌。”
虞琯公主心内明亮,乖巧地应是。安常大人奇怪地盯了她一眼,不再开口。
马车驶在阳京大道上,车轮碾着石子路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黑夜之中。这个夜晚,宁静得出奇,虞琯公主觉得。
马车外突然有异动,安常大人和虞琯公主不约而同感应到了。
十几个黑衣掩面的人自那堵墙后翻来,寂静黢黑的夜里响起了刀戈之音。奇善对突如其来攻击的人怒斥一声:“什么人?”
对方一字不吐,只管挥刀挥枪砍杀而来。
安常大人掀帘看了看,向惊疑的虞琯公主说:“殿下,在这儿别动。”
“怎么了?”虞琯公主伸手欲拉住他,人却已跃出马车,她探头一看,一只大刀猝然横在鼻尖,虞琯大惊,往后栽进马车里。她明白过来,有人在阳京城大街上,刺杀安常大人,或者她?
奇善将手中之剑递给安常大人,低吼道:“大人,快上马车,驭马冲出去,前面是御卫军巡界。”
安常大人没有应声,手执剑柄,格开贯杀而来的刀,放下一句话:“不要拼命。”说罢返身上了驭马位,抽鞭驾马直向前冲。
“墨哥哥?”虞琯公主口齿不清地叫道,安常大人说:“殿下,莫怕。”
虞琯公主掀帘朝后看,夜雾浓重,早望不清后头杀机。她强忍恐惧,发抖地抓着他的衣角,“是刺客吗?”
“殿下,臣护驾不周,臣死罪。”
“现在还说这个……”虞琯公主后半句话生生地咽进了肚子里,目光也如钉死在脸上一般只是瞪着前方。
那瞬间,一人自马头那儿凌空上翻,五尺大刀凌厉地劈来,以破军之势直取景瑢的胸口。
虞琯公主心中一片空茫,身体却猛然向前扑,挡在景瑢身前。
景瑢冷戾地看向与夜同色的杀手,手中的剑刺向正在奔腾的马屁股上,马顿时拔身而起,将借力的刺客摔了出去,那把大刀划着虞琯公主的后背过去。她痛叫一声。
“殿下。”景瑢叫唤怀里的人,她回应没事。
两匹马发疯般只管跑,景瑢使了数次力皆无用,知道马已经失去控制,马车摇摇欲坠,危机四伏。
“殿下,冒犯了,请抱紧下臣,我们跳出去,听清了吗?”
虞琯公主点头,双手拥紧他的身体。
景瑢寻视一番周边景况,咬了咬牙,跃处去,以后背着地。他的脊背磕在石地上,两人的重量使他的身体顿时失去知觉,不能动弹。
虞琯公主连忙翻身起来,“墨哥哥,你怎么样?”
“没事,别动,我稍躺一下。”
虞琯公主便拉着他的手,在边上望着他,“是我拖累你了。”
景瑢摇头,感到背后一阵剧痛,他便挣扎着起来,人已虚弱无力,从身上抽出一瓶药服下一颗,勉强有些力气。
“殿下,我看看。”他转过虞琯公主的身体,背后衣帛已裂,手指到处,一片黏热的血。
“危及关头,你怎么能往前冲?”景瑢忍斥责她,她反而顾自一笑,“不是没事嘛?”
“那把刀要真是砍在你身上,怕不死么?”
“生死关头,我哪里顾得了你死我死啊?”她回头道,景瑢一愣,垂下手,将她扶起来,“你要是今晚出事了,我的命何曾保住,所以那一刀在我身上比较划算。殿下能走吗,能走的话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虞琯公主在景瑢的搀扶下勉强走了一段路,便觉得全身虚软,冷汗如雨下,神志昏沉。而后头响起马蹄声,景瑢半抱半扶地带着虞琯公主隐进小道,摸索着至一方大祠堂内,顾不得其他躲进了牌位台后面的草垛里。很快就有人闯进来,乒乒乓乓地胡乱捣鼓一通。
虞琯公主紧紧抱着景瑢,耳中听到刀戟之声,料到彼此的性命将付诸一殇,而身边的人,沉静温和,不再是眼中的幻象或梦中的白影。
周遭的声音消下去,看来刺客是踏出了这儿。景瑢松开周敬音,欲起身拨开麦草,虞琯公主却拉住他。
“墨哥哥,我有句话要告诉你,我不说我怕死了再难见你了。”
“殿下。”景瑢阻止她,“您不会死的。”
周敬音打断他,“那些年我年纪小,只知道缠着你,可是圣关山七年,使我心境更加清明,七年后再见你……”
“我知道。”景瑢急匆匆道,脸色沉重地打量外界,看上去不知道是否听进去她的衷肠。
周敬音一下子哭出来,景瑢立即捂住她的嘴巴,让她噤声。这样过去半晌,外头再没动静,他说:“他们大概撤走了,我们赶紧离开这里。”便翻开草堆,抱着周敬音往外走,才跨出门槛,前方几丈远地方灯火明明灭灭,一对人马奔向这边。
是御卫军,景瑢松了口气。
周敬音却如从一个险境坠入另一个险境,垂头丧气,心中燃起一团大火。她任这团大火肆意烧上心口,双手紧紧抓着景瑢的衣襟,道:“墨哥哥,我的话你听见了吗?”
景瑢放下她,神色淡漠疲倦,扫视一眼救驾的卫兵飘飘忽忽跑向这边,回道:“殿下的心思臣明白了,臣只有两句话告知殿下,你喜不喜欢我,心里有没有我,在我这儿,一点都不重要。我想要的,我喜欢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