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文禾郡主进宫去迎虞琯公主和罗旖公主,不想罗旖公主已经出宫。她来到虞琯公主的寝殿,公主在试衣服。
虞琯见文禾郡主进来,便伸展双臂给她看,“雪姐姐,你看我怎么样?”
文禾郡主见她身着绿色南式的纱裙,衬得肤若凝脂,又因容上带了妆,比往日看平添几分妩媚。文禾郡主突然想到最近盛传的谣言,脸上的笑就僵了几分,“殿下这身衣裳很别致,是尚裳院最新式的?”
“昨儿送来的,雪姐姐也觉得好看?我很快好,等会儿我们一起去和皇后娘娘用早膳吧。”
两人向皇后娘娘请过安即出宫去,马车上周雪绮数落苏渐东为这次赏英宴慌慌张张总做错主张,出了许多笑话,说着仔细看虞琯公主脸上的神情。她到底也被谣言动摇了。
小公主被逗得哈哈笑,说:“姐夫那本书找着没有啊,别忙得全给忘了。”
“他现在连往书房的路都记不得了,还书呢。等一下你见着他,把他问住就是。”
“雪姐姐这么说,我就不客气了,要是不给找出来,我就要骂的。”
说话间马车已到苏府。
虞琯公主和文禾郡主跨过大荷塘,来到花苑。来的人已经聚在湖边的阁子里,苏渐东也在那儿。
虞琯公主打量四周,东边开了一纵桃花,十分俏丽地攀矮坡而上,而在那千花丛下、涓水流间,立着一个人。他一身素白锦衣,玉冠束发,左手抱着两株白梨花,整个人风姿绝伦、如风如玉。
虞琯公主欲待扬声叫墨哥哥,忽然从山坡上出现另一个身影,那是罗旖公主,她身上罩着大红的猩毛毡,脚上一双长靴,身姿娇俏,从石头上一跳,跃进安常大人怀里。
罗旖公主拿了一株他手上的梅花,两人说笑着朝阁子去。
“咱们进去吧,这儿风大呢。”文禾郡主说。
两人走进暖阁,大家在说罗旖公主采梨花一事,罗旖公主脸色绯红,明亮的眼睛不时看向安常大人。
大家取笑这两个未婚夫妻,安常大人做没听见,与长尉大人交谈。
虞琯公主进来,众人皆起身见礼。周毓聪夸张地作揖,请虞琯公主在东边暖榻上坐,口中念着昆腔:“殿下,这边坐哇。”引得众人笑。
罗旖没见过,好奇地问:“他说的是什么?”
“这啊是戏腔呢,公主没见过,改天领你看看。”文禾郡主回应她,罗旖公主点点头,“哦,听着倒有趣。”
“罗旖公主要是喜欢,咱就请班子上来,唱一出才好呢。”周重修兴致勃勃地提议,他向来爱这些热闹。
周毓聪见虞琯公主闷闷不乐地坐在那儿,知道她不爱看戏,便说:“请什么戏班子,刚不是说了要作诗的么,看戏算什么意思?”
周重修哼哼一声:“听你口气今日是要拔头筹的,待会儿你做别人的双倍,不然就领罚。”
“两位公子较上劲头了,可比一比,这下热闹了。”有人笑道。
周毓聪点头称是,对周重修说:“哥哥你赶紧在肚子里想想词句吧,等会儿看你的了。”
大家都取笑周重修一番,问各人的意见是要听戏还是要赋诗,都说两样皆可以。虞琯公主道:“不听戏罢,也不是过节,热闹了反而误了今日之聚了。”
大家称是,说虞琯公主见解深刻。
罗旖公主却鼓着腮帮子不解道:“为什么不看戏,难道不能边看戏边作诗么?”她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逡巡一遍,最后停在她的未婚夫婿身上,带点无辜与委屈。
这样一问,阁子里鸦雀无声,一时间大家都不知道如何作答,才能既不得罪虞琯公主也不得罪罗旖公主。他们都把眼睛瞄向安常大人。
安常大人不负众望地朝罗旖公主摇摇头,温和地说:“今日还是不要听戏罢,嗯?看满目绯花,落红成阵,该细细观赏才不辜负春光。若罗旖公主有兴致,咱们明日请戏班子就行。”说得罗旖公主重展笑颜,干干脆脆地点头。
大家松了一口气,皆想这难道就是一山不容二虎的苗头冒出来了么?
席间,奇善来说事,安常大人离席前去。席上更加闹得不可开交,说是作诗,歪词奇句都丢出来,引得笑声骂声并起。
虞琯公主因多吃了几口酒心中发闷,遂离了众人,独自沿小石路走到桃花林那头,过尽桃花林,即是一片白英茫茫的梨树丛。她站在树下探闻梨花,抬眼处见安常大人与奇善在院门那儿说话,几句话后奇善离去,安常大人转身回来,也在一棵梨树下站定,稍出了会儿神,发现这边的虞琯公主。两下相视一笑,安常大人越过花枝,走上前来,略一行礼。
虞琯公主觉得,曾经相交亲近的人如今重遇,反而造成这样没有言语的僵局,不知所为何故,只是情境不算差,至少她感觉得到,他那一笑与眼神里,皆是往昔的痕迹。
“墨哥哥。”虞琯公主唤了句,不自然地对上他的视线,“一别七年,你身体可康健?”
“谢殿下关心,臣很好。”
虞琯公主一笑,露出左边尖尖的小犬牙。林子那头传来嬉闹的声音,叫嚷着该谁喝酒了。
安常大人对着眼前的小公主沉默一会儿,露出温和如春的笑容,说:“殿下这几年怕是过得辛苦,回来就好。”
回来就好。这四个字仿佛一记钟声击在虞琯公主心里,使她鼻子一酸。即使所有人都在欢迎这个公主回来,即使元统帝抱着她因重聚感动落泪,在她心里,都怀疑自己是不是该回来,该出现在这儿,现在她明白了。她要的,就是这样真实而温煦的问候。
她也无数次对着镜中的自己练习笑容,口中轻念:“墨哥哥,我回来了。”
“我……”虞琯公主张了张嘴巴,那头有人叫她,“跑哪去了,忽然不见人影儿?”
安常大人朝来路侧身,让她走在前面,“前面找了,不赶紧回去,多少酒,他们都哄你喝下的。”
虞琯公主只得转身往回走。两人一前一后出现在阁子里时,果然一叠声叫嚷说安常大人借故躲酒去了,要吃双倍的。
“你的未婚妻也不老实,让她喝她却倒掉了,也在你身上。”说着众人合力连灌了他五杯,放过他转向虞琯公主。
“殿下也是个爱捡便宜的人,罚多少殿下自个儿说罢。”
虞琯公主为难地推脱,“实在吃不下了,头晕呢。”
众人都在起事,闹着非要人喝,周毓聪接过酒盏醉醺醺道:“挤什么挤什么,不就喝杯酒吗,至于如此兴师动众,我来我来!”说着也不管别人递上来几杯他都喝下去,直到苏渐东来劝住。
宴席到酉时方散去,男客都喝得不省人事,安排到厢房醒酒。安常大人因事赴醉先行离去,罗旖公主送到大门前,许久才回内院来,坐在湖边的凉石上,不发一语,好像在回味方才的温暖柔情。
虞琯公主和周芜青把梨花与桃花插到瓶子里,细细观玩,文禾郡主在阁子里朝湖上叫道:“罗旖公主,进来,仔细在那儿着凉了。”
罗旖公主没听见,文禾郡主便走过去,虞琯公主站在廊下问:“雪姐姐,她怎么了?”“犯相思呢。”文禾郡主打趣,罗旖公主转脸辩驳说没有,看到虞琯公主的脸,神色一转,说:“刚刚你和他从后角门进来,上哪儿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架势把文禾郡主也给问懵了,都说东括公主蛮横任性,现下看可见一斑。如此咄咄逼人而毫无廉耻,不知几人受得住,何况虞琯公主。
文禾郡主刚想开口解围,罗旖公主又是一句:“我知道你也喜欢他,你们大衡难道就他一个男人了么!”
虞琯公主哪里见过这仗势,羞红脸瞪大眼睛,听到后面那句话,才有怒气冲上来,回驳道:“依你之言,你嫁我们大衡来,难道是你们大衡一个男人都没有吗?”
“你!”罗旖公主气得跳起来,“我知道你爱抢别人的东西,别人怕你,我可不怕!”
眼看话说严重了,是要折射到前日关于虞琯公主与苏渐东的传闻上,文禾郡主忙搭腔道:“时辰差不多该进宫了,否则皇后娘娘那儿要差人问的。”拉两边没一边动,虞琯公主肃着容色逼向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心里明白么。”
“我只明白你要死要活赖着墨哥哥,一点也没有女儿家的羞耻心!”
罗旖公主扬手欲打,不料脚下踩了裙裾,身子一歪,便往后栽,虞琯公主连忙伸手去拉,却是使力不够,两下牵扯,双双落入了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