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安常大人与苏信春合衾以来,两人不觉异常亲密,朝夕相对,无忧无愁。苏信春本就是一副不愿知卑亢的性情,在安常大人面前,独处之时,不免越礼。
李居恒晦涩地爱慕苏信春,每次来安常府都欣喜悸动,且安常大人总留他用膳,苏信春明朗清丽的眉眼在他心里宛如神魅。
这日安常大人在府邸会见东括使节,李居恒退出来,看见苏信春倚着窗栏,便悄身走至她身后,“春姑娘!”
苏信春没被吓到,专注地盯着里头的安常大人。
“春姑娘,你对大人真尽心啊。”李居恒赞叹道,苏信春微微一笑,“谁不愿对他尽心呢?李大人,您这是要走了吗?”
李居恒背着手,“没,我还要等安常大人指令呢。春姑娘,掣火怎样了?”
“啊?谁?”
“掣火,那马儿。”
“啊!红儿,我已经改它叫红儿了,很壮实,太令人喜欢了,我上哪儿都带它。”
“是吗?”李居恒眉开眼笑,觉得苏信春是上哪儿都带着自己一样。
“李大人,来,来。”苏信春突然紧张地蹲下去,李居恒不禁也俯身在她身旁,心口乱跳。
“您能帮我个忙吗?”
“春姑娘请说。”
“是不是只要有牌子便能进公事房了?”
“是的。”
“那给我弄一块来。”
“啊?”
“帮我弄一块,让我随时可进的那种。”
李居恒哭笑不得,“这是大人掌管的,大人不给你吗?”
“不然请李大人您帮忙吗?”
“那太奇怪了。大人迟早知晓春姑娘尽心尽力为他,会信任你的,以前真姑娘——季良王妃可随意出入。”
苏信春哀叹一句,觉得李居恒真没意思,她几日来磨了许多办法,那个人说不就不,毫无余地。而苏信春的理由仅仅是“我为您送点糕点茶什么的”,安常大人忽视苏信春的愿望,不让她去那走动。
“春姑娘,我能去看看红儿吗?”
苏信春警惕地瞅着李居恒,“你后悔了是不是?”
“不,不,春姑娘要不方便,我不去看即可。”
“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红儿在马厩里,你随时可以去,李大人。”苏信春认真说着又站起来,趴着窗栏聚精会神地朝里望。李居恒本意是两人欢欢喜喜一起去看,他默默站在苏信春身侧,也感到惬意。
使臣被送走后,李居恒不久也领命离开了,苏信春忙不迭地偎到安常大人身边来,怨恨地说:“我知道您为什么不让我去公事房了。”
安常大人让她吓到,“为什么?”
“您那儿有许多比您年少的大人是吗?像李大人那样的,您怕我……对不对?”
安常大人一顿,明白了她那幼稚愚钝的意思后,哈哈大笑。
“你还不至于美到那地步,春丫头。”
苏信春气红了脸,“大人您真是善变的人,您不认为我美?”
安常大人不耐烦去应付她,要更衣出门,到肃端台一趟。肃端台去年六月动工,建于先王陵墓旁,旨在备就祭祀之仪,今日即要竣工。苏信春终于寻到机会去骑红儿了。
“你应该做一套骑装,不致扯破衣裳。”安常大人说,苏信春点点头,跑去做了一套。她曾见过文禾郡主漂亮的骑姿,念念不忘,又想安常大人也肯定记住,便不悦起来,很介怀。
安常大人有些时候的行为透着孩子的率性,这使苏信春吃惊。这个二十三岁位极人臣的人,其过于聪慧的心智本就令人敬畏,加之性格狂傲淡漠,不能亲近。所有人忽视他的本质,对去年齐吏夫人一事许多人没有想这个人是否可原谅,只认为这个人更加怪异,令人匪夷所思。
“大人,文禾郡主真漂亮啊,很吸引人眼目的一个女子。”苏信春随口说道,想他如何反应。
“嗯。”安常大人托着腮,仍旧提笔书写。他的字异常隽秀,富有情趣,苏信春见此,不再打扰他。
她在夜里行事时又提了一句,安常大人忽然抬脸瞪她,“你这是在试探我吗?女子怎么能有这样狭隘的心呢?”
苏信春无言以对,有了愧疚之心。静默良久,忍不住去求他的原谅。她第一次见到他背上的疤痕。那些纹路极其恐怖吓人。苏信春顾不得羞涩仔细查看,胸前亦有,犹如猛兽袭击一样遍体鳞伤。
“大人……”她泣不成声地抱住她,安常大人轻轻叹气。
“旧伤疤也惹你这么哭这么伤心吗?”他劝慰道,苏信春不能接受。
“谁伤您的?难道他不怕死吗,安常大人都敢动?”
安常大人失笑,“我并不是生来就做安常的。你也别哭了,令我心烦,连碰你的兴致都没了。”
“怎么会伤的?”
“许多年以前了,为了生存,不得不奋斗。”
“您这么聪明也要奋斗吗……呜……”
苏信春算是安常大人见过的最腻烦的女人了,哭哭啼啼到半夜,令人不堪疲乏。
苏信春次日眼睛肿痛,闷闷不语,行事极其顺从。安常大人知她难过,便说:“丫头你一件事放心上几天不消,多忧烦人。自己总劝我放开心绪,这又钻牛角尖,那些伤又不累及我的生活,反而是你让人烦。”
“我这样痛苦您也不许我难过吗,我要怎么办啊。”苏信春无奈道,乖顺地偎到他身边,默默哀愁。安常大人叹了口气,“你这样伤心于我也够了。我所苦的,不是这些伤,那些年我过得行尸走肉一般,几乎死在那一堆堆血里。后得皇上恩识,越能坐上安常之位,一切极尽美妙,可这对我没什么意义,我仍然困倦无力,想从此消匿。”
苏信春拥住他,默然无语,她的悲伤似乎甚于他十倍。
“你十二岁出来遭难,那一年我正登上安常之位,结束那长达九年的磨难。”
“大人,请您别再想了,现今您什么不可得呢,您一定要释怀。”
“不是这样。”
“您有什么愁苦呢?”
安常大人语顿,他垂下眼睑,隐忍着极大的痛楚与羞耻,苏信春不忍再问,抱着他一动不动。安常大人几乎要落泪。
端午过后,奇善又递上一封急信。那时安常大人正与苏信春在上善阁廊上消遣下午时辰。那信安常大人看了许久,也异常吃力。
谨敬司域宫主大尊:
宝嘉逊友礼晤甚。
年前信去唐突,恐添冒昧,不望来函。而今再叨扰宫主大尊,见谅万分。
贵宫易主,大尊之位四年。逊友幸识前主,往交甚笃。因慕贵宫礼教高华,人脉出皆英才,故于德纯十三年托吾长儿瑢于前主教台下,知其教化有德,出成人杰。前主仙逝,乃不得音讯四载有余,心忧焦虑,思儿甚状。叨扰宫主大尊,实万分歉意,敬叩回函,涕零待,望犬子瑢之音。
再谨叩
景尚俞
安常大人反复诵念,最后失态将信撕得粉碎摔到奇善身上。“去年他有送信来?”
“是,那是探风之信,您不愿看。”
“那他如今怎有胆再来,还这般明言不晦?”
奇善无语,苏信春见安常大人脸色惨白,担忧地给他递茶,他看了她一眼,缓下气说:“春儿你先下去。”
苏信春退出来,守在阁楼下面。安常大人似乎在骂奇善。半个时辰后,奇善一脸漠然地下阁楼来,苏信春忙跑上去,安常大人倚着木栏,面如死灰,全身发抖。
苏信春俯到他身边抱住他,“怎么啦大人,怎么啦,不要这样气愤……”
安常大人靠在她怀中哭起来,犹如孩童一样委屈无助。那时春夏交替,万物繁盛,而安常大人不能释怀,总遇磨难。苏信春亟盼他能敞开心怀,然而他的体质日愈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