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八指的喃喃自语听在陈杨耳朵里无异于平地惊雷,但瞅着这老家伙一时间也理不清头绪,对于四十岁左右就能接触这种层面达到这高度,说没兴趣是糊弄人的。
但人得有自知自明,这寸劲连个入门都还没接触到,陈杨很明显最关心的问题依然是该怎么练习,只不过这脑门明显开始胡思乱想的赵八指是不会继续做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指导教育。
瞅着赵八指嘀嘀咕咕离开这不算宽敞的修练场,陈杨没跟着,只是重复练习着那套既生涩又不连贯的拳法,打起来没赵八指那般传神,这虎虎生威套在陈杨身上立马成了病入膏肓,抱着偷师的高升没少在旁又皱眉又骂娘。
这汉子冷归冷,但没沦落到瞅谁谁不顺眼那程度,能在这妖孽云集的监狱混得风生水起,这摆脸谱的道行不低,对于玲珑那小妮子来说,高升算得上好叔叔的典范,亲切厚实,是小妮子几年前的看法,以前没少缠着高升,听的,是些外面花花世界的美丽,悟的,是对自由向往的那股子憧憬。
高升人实在,在这监狱厚实,让人不会觉得高升这人难相处,爱助人,也不求回报,在这监狱不长的日子里,大小事务都有涉及,除了那股子替娘们按摩洗内衣的闷活,其他都干。
但这股子乐善好施放外面是毫无体现,除了面沉默寡言的脸谱,其他在这汉子眼里,都是些能忽略不计的过程,一个优秀的军人,追求的永远就是这结果,成与败,在军人眼里就没有理由,即使这过程险象环生,也没那兴致推敲。
恰巧电话来了,陈杨本就没陷入到众人皆醒我独醉的忘我程度,知道这节骨眼上给高升打电话的八成就是徐静生那犊子,高升也没避讳,瞅了眼动作明显慢下来的陈杨,就接通了电话。
除了一个劲应允,高升就没啥实质性的腔调,这股子情调愣是让竖起耳朵旁听的陈杨兴致泛泛,知道这汉子八成就这性格,直接横劈竖拍打起了那套拳法,过了好一阵子高升才平静道:“徐少说了,让你先去香港,至于那货,徐少决定分三批先后运往福建。”
“福建?”
陈杨很意外徐静生这犊子的决定,这福建的海关早年被腐蚀的一塌糊涂,一个个不是被卸了职就是给判了刑,新上任的有了榜样,知道屁股挪这位置并不好坐,还没到如坐针毡这程度,但估摸着上街买套衣服都能给老百姓指鼻梁眼一口一个贪官蛀虫,京城一些老巴望着外放的干部更是死死盯着福建海关这块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肥肉,没办法,官没挪到那位置,在京城这地摆官威老百姓都不一定搭理,还得成天夹着条尾巴小心翼翼,真要说错话站错位,这仕途指不定就得一落千丈。
福建的海关明着给老百姓盯着,暗着又给一大群京官盯着,真要是犯了些小错,这股歪风邪气指不定就能将这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复制成第二桩远华案。
有鉴于此,陈杨可不觉得徐静生这货就能轻易闯关,更能高枕无忧随波逐流切入香港腹地,疑惑道:“真走水路?”
高升搭了根手指放在唇边,瞅着这动作,陈杨识趣的耸耸肩,既然不愿说,不问就是,反正徐静生觉得安全,自个就心安理得拿货,真要是搞砸了,还怨不到自己头上,算他自己晦气倒霉,也乐得在香港旅游给自家媳妇买些化妆品啥的,虽然这傻媳妇没化妆这习惯,但陈杨瞅着就觉得这妞自从跟了他就有些不太对劲,开车的时候没少往后车镜上瞅。
一个从难民营跑出来的流氓经历了场情变,厚积薄发进了上海这穷人神气富人牛气的城市,一门心思就琢磨着顺利毕业找份工作安安稳稳打发日子,没啥野心,但给逼急了的狗同样得跳墙,不一定就非得咬人,撞死人结交权贵对陈杨来说并不值得津津乐道,只想平平安安完成个任务再借着这股势上位,不是野心也不是锐变,只是枚被这狗娘命运摆布而不得不逆来顺受的卑微棋子。
邂逅个女人找了个媳妇在这微妙的命运摆布中算得上一桩意外,谈不上惊喜也谈不上麻烦,被理智压抑的本性在遇到这场意外渐渐松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循环再次荣幸见证了一个人的周而复始,怀着股忧大于喜的心情登上了架以往没身临其境过的庞然大物,欣赏着云端喝着杯与葡萄汁不遑多让的红酒,惬意享受着高空俯瞰的那股子沧桑。
临别前与送到监狱外那片黄土高坡的陈国斌依依惜别,两个大老爷们也没有那相拥而泣的情调,吝啬到枯竭的送别语只是寥寥三个被人重复念叨几千年的字眼,对不起,陈杨只是为少不更事的那段岁月道歉,陈国斌只是轻拍肩膀似安慰似惆怅,一辈子兄弟那短暂的不快在两个聪明人眼里既重要却又不重要。
带着股低沉还有对未来的扑朔迷离,离开了那片初来乍到却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孤身前往的并不是一座百年沧桑的世界名城,只是代表着该画逗号还是句号的难言抉择。
临走前没获得赵八指的寸劲指导,姑且算得上件遗憾,骨子里只剩下那重复再重复仿佛彻底融入灵魂的拳法,能不能应付这波涛汹涌的暗潮并不重要,但清楚那算不上真实的梦境其实就是另一面最真实的写照,能活着固然好,能顺利交割更是桩心愿,真要是成功上位算不上奢求,但真到了那步也不能让这算不上现实的真实写照成为自个要遭祖宗唾弃的历史。
这,就是一个小人物在乘上架飞机直到抵达香港后的真实想法。
空手而来的陈杨也没啥行李,徐静生这犊子就给了张机票还有份港澳通行证,连个最基本的津贴补助都没有,这吝啬无耻显然已经上升到前无古人的高度,幸亏高升没这犊子缺心眼,临别前塞了两张1000面值的港币,不多,但也不少。
走出机场走上站台,一路上耳边听到的全是些听不懂的粤语,除了一句‘仆街’知道是些恶意中伤的敏感词,站在这高楼耸立人群涌动的国际名城,陈杨愣是觉得自个就是彻彻底底的文盲。
瞅着块牌匾似乎写着自个名字,举牌的是个司机打扮的男人,身段不高,走到这男人面前,陈杨只能用国语问道:“先生,你是?”
这男人恭敬道:“您好,我是下榻酒店的接待司机,请问您就是提前订房的那位陈先生?”
瞅着陈杨一脸茫然,男人也不介意,笑呵呵道:“差点忘了,是一位姓徐的先生替陈先生订的房间,麻烦陈先生出示一下证件,如果核对无误,还请陈先生先跟在下前往酒店办理入住手续。”
陈杨将那张港澳通行证交到这男人手上,这男人立马从口袋中取出一张纸核对,然后点点头将港澳通行证交还陈杨,笑眯眯道:“陈先生,这边请。”
要是提前知道徐静生这犊子早就安排好一切,陈杨也懒得在飞机上患得患失,这香港的物价不低,尤其爱宰外地人,算半个老乡的广东人也不见得在香港就能讨到便宜,至于只懂国语的大陆人更是被捧上凯子冤大头这高度。
估摸着高升这2000只能在香港住上个三五日的陈杨没少在飞机上琢磨这事,现在倒好,敢情还是小瞧了徐静生的心胸。
进了辆加长版林肯,没有引起香港人的特别关注,这似乎见惯不怪的场景只会给开这车的酒店涨脸,真要想博得他们羡慕嫉妒的目光,在香港这地就得靠自己,敢闯敢拼只是些不入流的古惑仔思想,香港回归前估摸着能成,只要没死基本都能混出个人样,就连张子强这种从底层发迹的小人物都能将香港闹得人心惶惶,说到底这胆识,在那个年代确实吃香。
只不过现在的人都不蠢,想上位光一股子胆识匪气还不够,还得够聪明,但这聪明还不能锋芒毕露,不然只是些耍手段却上不得台面的小聪明,闹心,真要是想震一震,还得大智若愚近似妖。
晃晃悠悠大半小时,进了这一辈子都没幻想过有朝一日能够糟蹋那被褥的豪华酒店,浑浑噩噩办了入住手续就给机灵的服务员领上了八楼的客房,没给小费,不是吝啬,是真没零钱,瞅着服务员满脸不悦外加鄙视的眸子,厚着张跟城墙攀比的老脸打开房门,立马瞅着一个红头发的东方女人端坐在床,对于一个陌生男人独闯闺房保持着一副宠辱不惊,但这走错门上错床还给主人家逮着,脸皮再厚的男人也会尴尬,急道:“对不起,小姐,我走错房了。”
原本还一股子愧疚的陈杨立马恶狠狠盯着先前给自己使眼力劲的服务员,敢情让客人出糗还巴望着捞偏门,这算哪门子服务质量?
服务员立马懵了,一个劲道歉外加仔仔细细核对房号,瞅着朝外走的红发女人,傻了,似乎女人并不介意,取出张港币递给服务员,平静道:“好了,这没你的事了。”
服务员是个黑心的奴仆,谁给钱就给谁做狗腿子,点头哈腰立马消失在这走廊道上,女人没兴趣将太多精力花在这种小人物身上,而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瞅着微微皱眉的陈杨,伸出条葱白的玉手,平静道:“陈先生,等你很久了,里面请,我是赤炎的队长,司徒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