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碧莲山庄逍遥阁薛漠书房透出一点豆光,而书房内则在这昏暗的灯光中照出一抹昏暗的人影,此刻,人影的主人正从一个装着许多书画,大大的绘着莲花的画缸中抽出一副字画。这卷字画质地颇新,似乎就没有打开挂过。
解开绳子,轻轻一拉,四个苍劲大字出现眼前:戒骄戒躁。
“戒骄戒躁。”晃动的灯光照在薛漠那张英俊但此刻却有些晦暗不明的脸上。他记得,这幅字是颜山长在送阿七去报道时送给他的,当时的他打开看了一眼后,便丢在这里。薛漠心中一动,自己有这么明显么?
“你这都不明显,还有什么叫明显,真真一只开屏的花孔雀,肆意张扬。”颜平山长唇边带着淡淡的笑容,挑剔地看着大清早就来询问自己的薛漠。此刻的他风采依旧,可若仔细观察,就可以看出,薛漠双眼微红,眉眼中带着淡淡的倦意,一看就知道似乎是被什么事困扰得一夜未眠。
“有,有那么夸张么?”薛漠撇撇嘴。
“我的这匹马?哦,是我诛杀匈奴白羊部首领的战力品......这刀啊?是我灭掉的某某得到的。”颜平山长捏着脖子,怪声怪气地说。
“这,这我可没说过。”薛漠语气有些迟疑。
“真的吗?”颜平山长看向薛漠的眼神有些锐利。
“或许,或许是酒后狂言,当不得真,当不得真的。”
“哼哼!”
薛漠闻言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他可是当年见证过颜平山长口才的证人。
“还有,有人泼你污水,你不但不洗白,还往污水里跳,你是闲命长?还是蠢成猪?”颜平山长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薛漠,既已知错,那就改吧。”颜平山长语气温和下来。
“学生只怕一回头就掉窟窿里。”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已。我知道,开始的时候,是有人栽赃陷害你,可后来可就是自己往泥潭里走了。有道是天做孽尤可恕,自做孽不可活。”颜平山长谆谆教诲,让薛漠如置身暖泉,麻木的身心逐渐回暖。
薛漠自小聪明伶俐,为人又至孝,加上身世又十分尴尬,作为颜平刚当上山长招进来的第一位学生,薛漠在他心中也是十分特别的,当年见他在歧路上渐行渐远时,颜平亦是心痛难当,此刻,颜平见薛漠脸上已有悔意,便继续加油:“现在回头,不晚的。”说着,还走过去,轻轻的拍了拍薛漠的肩。
“可是,可是......”薛漠想说自己是想自污而保全自身,可这话来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你在怕什么?”
“我,我,我......”
薛漠还未说出什么,颜平看他表情便以为是他自卑于自己的出生,又安慰他道:“你可知为何陛下封你为冠军侯?”
“这,大约......”大约是希望他能为燕帝建那不世功勋吧?
“冠军侯霍去病出生一样不好,却立不世功勋,千古扬名,英雄,不问出处,关键是,你想做英雄还是做奸妄?”颜平那带着磁性的声音犹如强烈的催化剂,蛊惑着薛漠那摇摆不定的心。他相信,一个为了追击敌军在茫茫草原苦熬数月,最困难的时候连尿的能喝下都人,一旦下定决心改邪归正,那就一定能做好!
颜平看着薛漠悔色更胜,又下一剂猛药:“阿七若是有个名声好的兄长,对她的婚事也是极为有利的呢!”
近来长安城中出了一件令绝大多数人惊掉下巴的事,长安四大纨绔之一的薛漠居然向陛下献书,要辞去陛下赐给他的爵位,原因是他觉得自己德行不够。陛下自然是拒绝了,言其对国有功,方才赐爵。薛漠几番推辞,燕帝又几次嘉勉,薛漠见推辞不得,方罢,只不过薛漠提出要回到边疆去戍边练兵,以防匈奴内乱结束又回来找大燕麻烦,燕帝点头应许。
“我不听!我不听!你就这么厌恶小五?!又要他去北地厮杀?!”吼出这些话的薛太后情绪十分激动,虽然殿中的宫娥都退到了殿外,但还是能听到。
“母后,我哪里是讨厌薛漠?这是他自己要去的!我都反对了好几次,可他那性子,倔的要死,我哪里掰的过。他是觉得自己近来行为张狂,想要静静心,所以才去的。”此刻心中委屈的薛漠看着发型凌乱,一脸泪水的母亲,头疼万分。
“我不管,反正我就是不想他离开长安,离开我,你不让他去,紧他的足,便是。”薛太后胡搅蛮缠地道。
而听了这话的燕帝,原本面瘫的脸上是懵逼的,其内心是咆哮的:老娘居然会耍赖,居然会不讲道理,怎么办?!
“那,那我去试试。”燕帝身边的王宝是掺着如行云上的燕帝走的。
“母后,怎会如此?”原本燕帝不讨厌薛漠,现在都要被薛太后给作讨厌了。
“或许太后也有说不出口的为难,不如,让薛侯自己来劝慰太后?薛侯能言善辩,想是能说的通,反正是他自己惹的事,让他来解决也是好的。”王宝与阿七感情不一般,自是要为薛家兄妹说好话的,不然燕帝厌恶他们的。
“也罢,你说的对,他自己惹出来的,让他自己来解决。”燕帝挥挥手,让人去宣薛漠去了。
“姑母,你莫要这样。”看到因好话甜话相劝都不起作用而苦着脸的薛漠,燕帝莫名的心情舒爽,该!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学好!叫你让母后为你伤心!
“你不要去好不好?!”薛太后对小儿子那可是硬的不行来软的,开始撒娇,一旁的燕帝再次目瞪口呆,他终于知道薛漠那无师自通的撒娇大法是从哪来的。
“男儿当志在四方,我又不是女娇娥,该呆在家里足不出户的乖乖绣花。”
“你不是已经封侯了么?!”
“可边境未平啊。”
“那还有别人!”
薛漠垂头发呆,薛太后看他这样有些不愉。
许久,薛漠长长的舒出一口浊气,慢慢说话,然其声色幽幽,如空谷回音:“五岁我知道自己的身世后,只有在北边携同袍与匈奴厮杀时,方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样是个顶天立地的汉子。在长安,即使我已经有了功勋,但大家还是会用老眼光看我,我在这里,不快活呢。”
薛太后闻言愣住,眼睛盯着薛漠的脸细细地打量,仿佛是以眼光为笔,在心中画出一幅工笔画。看着薛漠那下巴虽刮的光溜,却依旧看得出青色,不知不觉中,他已大到不听话了呢,就像当年的小四,那时她叫他不要去,他说,国破则无家,大丈夫当马革裹尸,报效国家,不想却……
“再过一月便要过年,过完年,到时候,你要去哪,我就不管你了!”薛太后说完不在看他,转头去看外面纷纷落下的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