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太后已然明白阿七的言外之语,面上原本的愤怒惊愕转化作惆怅,犹如热辣辣的盛夏忽然进入那满是落叶下着冷雨的萧瑟秋季,那一双原本炯炯有神的眼亦忽闪忽闪的眨了几下,变得暗淡下来。薛太后似乎想到她这不长亦不短,艰辛更胜精彩的一生。
“谁叫我们一生下来就是女子呢?”这句充满凄凉的话语不知隐藏了多少沧桑。
阿七觉得自己被人捂住了口鼻,一种窒息感犹如这温泉里的水雾把她亲密环绕,她想要挣脱,撕裂这种可怕的感觉!
阿七慌慌张张地从水中立起来,犹如一颗石子投到满是鸭子的水池,水面的平静瞬间打破,掀起水珠四处飞溅,波浪乱叠之景。阿七跌跌撞撞,又几次快要跌溺温泉水中才爬出池子。阿七一出池子,迅速地抓起放着池边干净的浴衣把身体裹住,飞也似的跑了。
薛太后见阿七慌张而去,惊愕之余,有些叹息,有的人,从一生下来,命就定好了。
第二日清晨,薛太后坐在桌前,面容气度依旧端庄高贵,看着奉上的早膳,薛太后一挑眉,问身边的梅姑姑:“阿七怎么还没起来?”
梅姑姑低声道:“娘娘早晨未起前,小娘子身边的阿紫便来告假,说小娘子身子不适,怕不能来请安了。”
“阿七不舒服,你怎么不早说?”薛太后声色平静,却让梅姑姑有一种威严压力如泰山压顶般扑面而来,梅姑姑瞬间被恐惧包裹,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声音颤抖:“奴婢是看娘娘夜里睡的不安稳,而且阿紫已经找过李太医,李太医回禀小娘子只是身上有些不适,娘娘若知道小娘子不适定无心早膳,所以奴婢才斗胆瞒下此消息。”
“看来会让哀家吃不下饭的病情定然不会是什么小疾,你跟我多年,知道哀家的性子,哀家什么时候容许你们做哀家的主?”薛太后此话乃是诛心之语,就差说梅姑姑等人奴大欺主。
梅姑姑浑身发抖,额头贴地跪拜,不敢求饶,若是拼命求饶磕头,反而会惹怒薛太后,这样乖乖不动,若是小娘子情况并不严重,她还能逃出一命。
“哼。”薛太后哼了一声,也不吃早膳,直接起身去阿七所住的小院,薛太后身边第二得用的宫女拂风立刻上前,走到第一的位置,小声询问:“娘娘,要不要把李太医请到小娘子那,好问问病情?”
“嗯。”
扶风闻言立刻向身后自己的小跟班拂柳使了个眼神,拂柳立刻去请李太医。
阿七住的院子就在薛太后边上,几步路就能到。一进屋,薛太后就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药味,阿紫一见薛太后气势汹汹地来了,立刻轻声请安:“拜见太后娘娘,娘娘长乐未央,小娘子才刚服药睡下。”
薛太后闻言点头,随后放轻脚步,慢慢来到阿七床边,伸手掀起凉滑如水的幔帐,便看见阿七侧身面朝里面正在安睡,一头青丝撒在绣花软枕上,一床丝被盖在她的身上,从丝被凸出的形状可以看出阿七四肢缩了起来,手臂到大腿的地方有些鼓。
薛太后放下纱帐,退出阿七的寝室,李太医已经在客厅等待。“小娘子是昨夜受惊,浴后受凉又恰好经脉初动,天癸水至,受惊受凉一日三剂药就能好,就是注意保暖,多休息,饮食上清淡些便可。”薛太后闻言放下心来。
“劳烦李太医了。”
“娘娘客气。”
送走李太医,薛太后把阿紫唤到跟前询问阿七情况,阿紫事无巨细,一一诉说,说到灌了个大大的汤婆子给阿七抱着睡时,薛太后面露满意的点了点头。
想来七昨日很有可能是因为葵水要来才会这样情绪不稳,过两日就好了。
可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直到阿七葵水去了,都没能见阿七开颜,一连几日,阿七每日都捧着七皇子送她的日志卷轴,一卷一卷津津有味地读,好像一个马上准备考试的读书人,真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薛太后好奇之余也拿过一卷来看看,发现七皇子写的日志虽文采一般,但外面的世界真的很有意思,薛太后心下一叹,对阿七道:“那不是你是人生,你也只能看看罢了,一个人的人生,从一出生开始就注定了。你是不是女子这件事,你自己也清楚,你再怎样,都改变不了,这是上天注定的。”
阿七抬头看着薛太后,“那您可以告诉我,他当时是不是要溺死我?”
“他,他是一个糊涂人,他被人骗了。”薛太后忽然觉得当年自己真是眼瞎,但她不能让孩子去恨对方,“他是一个大侠,一个铲奸除恶,大公无私的人。”
“他伤害过无辜的人吗?”阿七只觉得心口钝钝的疼。
“没有,据我他没有伤害过无辜之人。”阿七觉得自己的心已经不疼了,唯一剩下的感觉就是木木的,就像被冻僵的脚指头,根本没有感觉。
“那我犯了什么罪,要被如此对待?”阿七嘴角裂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让薛太后看了想哭。
“在我与兄长回长安的路上,曾经过一个小村庄。”阿七声音空洞,如同从一个深深的洞穴中传来。“我们看到一名男子,抱着一个用块破布包裹的婴孩,他把孩子往水里丢,我们质问他孩子犯了什么罪,以致把孩子丢水里,他说那是他的孩子,不用我们管。春寒料峭,那个孩子最终没救回来......我们揪着他去见里正,里正问他,他便说又生了个赔钱货,没地放,就丢水里。里正告诉我们,去年收成不好,那人家里已经生了三个女孩......那孩子,即使留下来,大约也是养不大的。可我在想,自己养不了,送人也好,长大一点送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也罢,都好过这样还未睁开眼就给自己的亲人给弄死......我不知道我想的对不对,或许,有的人想,与其留着受苦受罪,还不如早早离开的好,可我,可我就是觉得不好......我在想,若那孩子是个男孩,那人还会把孩子丢水里么?”
“别想这么多,想那么多,会不快乐,人生,难得糊涂。”薛太后看着被郁气所包围的阿七,心下一叹,觉得这孩子在钻牛角尖,然后心下一动,“你不是说想去读书么?”
“嗯?嗯!”
“我答应你,以后你就用薛浅这个薛家旁支子弟的身份罢,可你要答应我几件事。”薛太后想着让阿七去见见外面的滚滚红尘也好。
“姑母您说。”
“我许你去读书,但你年纪不小,该说亲事备嫁,所以只能读到你十五岁时,且读书不要太拔尖,让别人多注意你;另外,你不能露出马脚让别人看出你是女子,就这些条件,你看如何?”
“自然是可以的。”阿七知道薛太后还是让出很大一步,而且这些条件对她来说不算困难,阿七乖乖点头。
“那兄长那里……”
“我自会和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