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都是红色,被火映红的天,被血染红的地,原本素雅寂静的梅岭,如今变成书中描述地狱的尸山血海,空气中飘散着肉被烧焦的糊臭与血液的腥臭,这种糊臭比之一般的肉烤焦了更加特别的恶心,这一切的一切激起阿七最黑暗的记忆。
有人说,人是集天地万物之灵而成的,天地最钟爱的族群,可偏偏被烧焦时,人却是最臭的。
薛漠立于高处,神色漠然地看着正在打扫战场,他已经吩咐下去,找到活着的人,是有一两赏银的,若是找到的人后来救活了,又能得二两。之所以叫属下救人,除了佩服赤焰军,更多的是心里暗暗的思量可以挖些人才回去。
干这个事的,是南云军军士,靖北军俸禄丰厚,外快机会多多,对他们而言,这样的粗活,他们不乐意做。而南云军他们可没有薛漠这样能捞钱的老大,一直过得穷兮兮,直至最近薛漠暂时接管他们,才有了短期大量的外快。等他们把活人找完,接下来个工作就是搜寻尸首上的财物和兵器。
在众多搜寻活人的队伍中,唯一一个不是南云军士的就是阿七,此时的阿七正在四下搜寻着,每往里面走一步,不是踩到破碎的尸首,就是没过脚踝的血水,阿七出现在这里是为了找一个人,在一个死了二十多万人的修罗场找一个人,一个她原本立志不在意,实在已经占据她心中很大位置的人。
她并不怕眼前的这一切,因为,这不是她的地狱,而是林殊的地狱,她想在这拉她一把。
“嗬~,嗬~。”阿七听到一个动静,转头看去,在许多尸首中,有一只手臂在抖动,阿七跑过去,扒开压在他身上的死尸,露出一个脏污的,却能看出是赤焰军官服饰的人。
“我是来救你的。”阿七说着,为他查看了伤势,却发现,这个人大约是救不了了,他肚子上开了个洞肠子都戳烂了,喉咙处也开了个口子,说不出话来。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那人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激动,听了阿七的话后,眨眨眼,看向附近的一道裂缝,慢慢伸出手指着那里,然后又往下指了指。阿七瞬间明白他的意思,“你是说,裂缝下面有人?叫我去救?”
那人裂开嘴笑了,然后笑容似被糊了米浆般固定住,阿七发现他眼中的光芒之火霎时熄灭,她摸了对方的脖子上的脉搏,他死了。
阿七迅速地翻看他手上的手环,上面刻着他的名字:聂真。一个文官,却有着武人的血性。
“谁有绳子!我下去看看!”阿七站起来冲边上一吼,立刻有几名黑熊营的军士殷勤送上一大捆麻绳。
阿七拿了麻绳的一头,走到悬崖边,系在身上,对那几名黑熊军士道:“我下去看看。”便从这约有三尺的裂缝上一点一点向下攀岩。
几人的伍夫长看到后,立刻去叫来几个与自己交好的队伍,几个队的人一商量,立刻派了几个手脚极灵活的士兵下去支援阿七,毕竟,阿七他们都认识,是老大薛漠的弟弟,要他在自己眼皮底下出了事,那谁都不敢确定,老大会怎么对自己。
裂缝并不深,不过一丈多,只不过方才在上面,看不到里面情况,所以才要了绳子。才进来不到一盏茶时间,便踩到底,还是个很软的底,一脚踩上去,阿七听到了一个细微的呻吟。阿七换了地方落脚,站稳后,拿出火折子,还没等阿七吹燃火折,就有两个黑熊营军士嘴里咬着点燃的火把下来。
瞬间照亮了这并不大的裂缝,阿七抬眼看到这沟底躺着几个人,有几人被雪覆盖,有两三人似乎是才掉下来不久,而阿七自己刚刚踩到的那个赤焰军将官服饰的,似乎还活着。
“看一下都还活着没?等会都拉上去,留在这会被野狼啃食。”阿七吩咐完,转头忽然发现白色的雪中似乎是有东西在爬行。
“给我火!”阿七接过火把,四下一照,立刻看清四下爬行着成人拇指大小,浑身剔透晶莹的虫子。
阿七心下一惊,此虫名曰:寒疥虫,在奇毒榜上大大有名,阿七不敢大意,立刻拿出在袖中的一包雄黄粉,撕开纸包,在几人身上四下一洒,立刻有许多雪白的虫子以几人为中心,迅速撤离,有军士看到这些虫子,下意识地想去踩,却被阿七阻止:“别管它,这种虫子不会主动攻击人,但它却有剧毒。”
阿七低头看着睡在她脚边的这个看不出模样的军官,刚刚她清楚的看到这个人身上跑出好几个寒疥虫,而他身上受伤颇重,还有烧伤。
烧伤的肉,这才是雪疥虫的最爱。伤者全身烧伤,火毒攻心,本已无生理,但恰巧跌入雪窝之中,被寒蚧虫咬噬全身,此虫只有梅岭附近才有,它们专食焦肉,同时吐出毒素,以冰寒之气扼住了火毒,从而形成一种新的奇毒,那便是火寒之毒。
阿七蹲下来为他检查伤势,抬起他的手腕要为他把脉时,忽然看到他手腕上的手环,“这......”阿七抬眼望了一眼那人痛苦却无法醒来的面孔,忽然有种强烈的恐惧,但她还是鬼使神差地把他的手环转了一下,垂眼看到手环上的两个字,脑袋瞬间如被重锤敲中,又似被人按入冰冷的湖中,瞬间呼吸不过来。
“林殊。”阿七嘴中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悲怆。
“林氏郎君听到主人消息,立刻与戚大侠千里奔袭来救主人。”阿七仿佛回到多年前,何二跪在自己面前,用哀叹可惜的口吻诉说当时那个,被她抛弃,却仍然不眠不休,飞奔来救从未见过面的她的少年,阿七当时静静地坐在那猜想,那位少年会不会如小五哥给自己讲的至尊宝那样,是个传奇而耀眼的人物,一个盖世英雄。
阿七忽然明白,方才聂真看到自己时眼中的惊喜,聂真认识自己,在晋阳公主的赏花宴上。他看到自己时,便知道自己能救林殊,也会救林殊!林殊,你当年要来救我,我现在就来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