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彻底搜查峭壁基部后,便回家用早餐了。
一两个小时后,斯泰赫斯转过来告诉尸体已抬到学校那里接受验尸。但他检查了麦斐逊的书桌,发现了几封重要的信,写信者是伏尔沃斯村的莫德·贝拉密小姐。就是他身上那张纸条的书写者。
警察说:“这是一场严肃认真的恋爱。不过,这事儿和那个飞来横祸有什么关系呢?那个姑娘只不过和他约了一次会。”
“但至少不会在一个你们常光顾的游泳场吧。”我说。
“今天那几个学生没跟麦斐逊一起去,只是出于偶然。”
“真的偶然吗?”
斯泰赫斯特皱起眉间深思起来。
“学生们被默多克留下了,”他说道,“他坚持要在早餐前讲解代数。他对今天的事很伤心。”
“但我听说他们两人有点矛盾。”
“有一个时期是如此。但是这一年多,默多克和麦斐逊却非常接近。”
“关于那只狗他们的吵架的事呢?”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或许俩人心存怨恨。”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相信他们是真正的好朋友。”
“那调查一下那姑娘的情况吧。你认识她吗?”
“她是本地的美人,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受人关注。我知道麦斐逊追求她,可没想到他们已经开始约会了。”
“能介绍一下她的情况吗?”
“她是老汤姆-贝拉密的女儿。老汤姆和他的儿子威廉共同经营伏尔沃斯的渔船和游泳场更衣室。”
“咱们是否要到伏尔沃斯去见见他们?”
在这个人烟稀少之地,与他人交往之人有限,只要咱们查遍了每一角落,总能够发现某种动机,而动机又会引出罪犯。
伏尔沃斯村坐落在海湾周围的半圆地带。在旧式的小村后面,盖了几座现代的房子。斯泰赫斯特将领着我走向其中的一幢房子。
门开了,走了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数学教员默多克。我们在路上和他相遇了。
“喂!”斯泰赫斯特招呼他。他点了点头。用他那古怪的黑眼睛瞥了我们一眼就要过去。但校长把他拉住了。
“你去那儿干什么?”校长问他。
默多克气得涨红了脸,“这是我的私人行动没有义务向你报告先生。”
听了这话之后斯泰斯特也变得易怒了。
“默多克先生,你的回答太放肆了!”
“你自己的提问也同样如此。”
“你如此放肆无礼,我再也无法容忍下去了。请尽快另寻高就!”
“我早就想走了。今天我失去那个唯一使我愿意留在学校的人,即使你想挽留我,我也一定要走。”
说罢他就大踏步走了。斯泰赫斯特忿恨地瞪着他。“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他气愤地喊道。
这时我脑海里开始形成一种模糊的怀疑,也许访问贝拉密家可以澄清这个问题。
贝拉密先生已近中年,大胡子通红。
他似乎处于愤怒之中,脸也显得通红。
“我们都认为麦斐逊先生追求莫德是对我们的一种侮辱。她没有母亲,我们是她仅有的保护人。我们打算……”他说。
这时小姐进来了。当我看到她那充满草原新鲜气息、完美娇艳的脸时,我相信任何一个青年都心甘情愿做她的俘虏。
她推门走进来,睁着紧张的大眼睛,站到斯泰赫斯特面前。
“请把弗茨罗伊死因全部告诉我。”
“妹妹,请你不要参与这件事!”小伙子咆哮道。
妹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这是我自己的事,威廉,请你让我按自己的方式来处理。看来,他是被杀的,我很愿意帮你们找出凶手。”
她那镇静而凝神的表情使我感到她不仅有惊人的美貌,而且有坚强的性格。
看来她已经知道我是谁,她对我说:
“福尔摩斯先生,你一定要把罪犯抓住,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不管他们是谁。”
“谢谢你,”我说,“我一向重视女人的直觉。你刚才说他们,你是认为牵涉到不止一个人?”
“因为我很了解麦斐逊先生,他勇敢而强壮,单单一个人欺负不了他。”
“我能与你单独谈谈吗?”
“莫德,”她父亲生气地喊道,“你最好不要干涉这件事。”
她无奈地看看我,“我能做些什么?”
“死者身上这个纸条。你能解释一下吗?”
“这不是什么秘密,”她答道,“我们订了婚约。之所以没有宣布,仅是因为弗茨罗伊害怕他叔叔取消他的继承权。”
“你应该早些告诉我们!”贝拉密先生怒吼着。
“爸爸,如果你对我们表现出一点点同情,我早就告诉你了。”
“我不会允许我女儿跟社会地位不相称的人交往。”
“正是你对他的偏见才使我们向你隐瞒。至于那次约会她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团成团的条子,”这是他写给我的纸条。”
亲爱的:
星期二日落之时在海滨老地方相见。
这是我唯一空闲的时间。
“今天就是星期二,我本来是要去赴约的。”
我把纸条翻过去看了看。“这不是邮寄来的,你怎么得到它的?”
但她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她并不认为她的未婚有暗藏的敌人,但她承认自己有几个热烈的追求者。”
“请问默多克先生是其中之一吗?”
她脸红了,而且神情慌乱。
“我曾经认为他是。但当他知道弗茨罗伊和我的关系以后,情况就大变了。”
因此对那个怪人的怀疑再一次变得更加肯定了。
在我的提议下,斯泰赫斯特对他的数学雇员进行了谨慎的调查。也简单地查看了他的房间,都没有发现结果。我本人又把现场从头到尾仔细检查一遍,不放过每个角落,也没有新的结论。这个案子就这样搁浅。后来发生了狗的事件。
一天晚上我管家忽然对我说道:
“麦斐逊的狗死了,先生,出于对主人的异常怀念而殉身。”
“谁告诉你的?”
“大家都在谈论这事儿。那狗异常激动,一个星期没吃东西。今天三角墙学校的两个学生发现它死在海滨,而且正是它主人死的那个地方。”
“就在那地方。”我已模糊地感到这必是极其重要的问题。狗为主人殉身,这倒也合乎狗的善良忠诚的天性。但在原地点!有点奇怪。为什么这个荒凉的海滨对狗具有危险性?难道它也是仇家的牺牲品?这时一种新的想法已经在脑中渐渐形成。几分钟以后我来到学校在斯泰赫斯特的帮助下,他找到那两个发现狗的学生——撒德伯利和布朗特。
“是的,那狗就躺在湖边上,”一个学生说,“它一定是顺着主人的足迹去的。”
后来我去检查了那条忠实的狗,它躺在大厅里的席子上,尸体僵硬,两眼凸起,四肢痉挛,全身到处都是痛苦的特征。
从学校出来后我径自走到游泳湖。这时太阳已经西沉,在渐暗的光线中,我依稀辨得清印在沙滩上的小狗的足迹,我站在它主人放毛巾的那块石头周围。沉思良久,脑海中思绪翻滚。最后我转身,茫然地走回家去。
当我走到小径尽头的时候,脑海里突然灵机一闪,我一下子抓住了那个我苦思冥想的东西。这虽是模棱两可,但我有办法可以使它明朗化。
我回家就钻进了那个装满图书的顶阁,折腾了一小时,后来捧着一本印着银字的咖啡色的书走了出来。我心急如焚地找到了我依稀记得那一章。果然,上面的东西漫无边际而又奇异无比。我睡得极晚,迫切地期待着明天做个实验。
但是工作遇到了恼人的打扰。我刚刚匆忙地咽下我的早茶,要起身到海滨去,苏塞克斯郡警察巴德尔警官就来了。
他搜集情况的思路与我原来的设想完全相同。他认为默多克是此案的重大嫌人。但由于证据不足无法逮捕。
这位迟钝的壮实的警官感到极其苦恼。
“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我说道,“你的猜测是有漏洞的。在出事的那天早晨,默多克有不在现场的证据。他和学生在一起,一直到最后一刻。还有他不可能独自对一个和他一样强壮的人行凶。还有涉及行凶所用的器具这个问题。”
“除了软鞭子还能有别的可能吗?”
“你研究伤痕了吗?”
“我看见了,医生也看见了。”
“有些非常特别的地方。你注意到了吗?”
“怎么特别,福尔摩斯先生?”
我从桌上拿起一张放大的照片。
“咱们来研究一下这条右肩上的伤痕。你能看出特别之处吗?”
“看不出来。”
“这条伤痕的深度显然不是均一的,这儿是一个渗血点,那儿也是一个渗血点。还有这条伤痕也是如此,你说这暗示着什么?”
“我想不出。你说呢?”
“这伤痕不像用软鞭子打的。”
“我有一个可笑的比喻,”警官说,“这有些像把一个烧红的网放在背上,血点就表示网线交叉的地方。”
“这个比喻很妙,更确切地说,是那种有九根皮条的鞭子,上面有许多硬疙瘩,你认为如何?”
“对极了,福尔摩斯先生。”
“但致创原因也可能完全相反,巴德尔先生。总之,一句话,你逮捕他的证据很不充分。再者,死者临终还说过——狮鬃毛呢。”
“我曾猜想狮是不是伊恩……”
“这个我也想过了,但第二个调绝不可能是默多克。他是尖声喊出来的,我肯定是狮鬃毛。”
“还有其他的想法吗,福尔摩斯先生?”
“有一点,但是还没有确定。”
“那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一小时以后,也许比这还早。”
警官摸着下巴,不信任地看着我。
“福尔摩斯先生。会不会是那些渔船。”
“不可能,那些船离得太远了。”
“那,是不是贝拉密父子俩?他们对麦斐逊从无一丝好感。”
“在我的确凿依据之前我想保持沉默,”我含笑说道。
这时我们的谈话被打断。本案的终结也从此开始。
我外屋的门突然被撞开,接着过道里响起了跌跌撞撞零乱的脚步声,伊恩·默多克踉踉跄跄闯进屋里,面色惨白,头发蓬乱,衣服零乱,瘦削的手抓住桌子勉强站立着。“白兰地!快拿白兰地!”他气喘吁吁地说,说完就呻吟着倒在沙发了。
斯泰赫斯特紧随其后,几乎像默多克一样衣衫不整。
“快拿白兰地来!”他也喊道,“他快撑不住了。我用尽了力气才把他弄到这儿来,他已在路上昏过两次了。”
他喝下了半杯烈酒后,突然一只手支撑着,抬起身子,把上衣甩了下来。“快,拿油来,吗啡,吗啡!”他喊道,“随便什么,快治治这非人忍受的痛苦吧!”
一看见他的背,警官和我不约而同地大声喊了起来。他的肩膀上布满相同的网状的红肿伤痕,与麦斐逊的致死创伤完全相同。那痛苦显然是极其恐怖骇人的,脸色青白,两手死死地抓住胸口喘气,额头冒出大颗汗珠,他随时都可能死去。我们不断地给他灌下白兰地,又用棉花蘸菜泡涂抹了伤口,这似乎可以减轻他的痛苦。最后他的头沉重地歪在一边。这种半沉睡半昏迷的状态至少可以使他暂时脱离苦海。
情况稍稳之后斯泰赫斯特就对我说:
“华生!你能否解释,福尔摩斯先生。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你在什么地方发现他的?”
“在海滨,就在麦斐逊死的地方。如果他的心脏也像麦斐逊那样衰弱,他早就去见上帝了。”
“你看见他在海滨吗?”
“我听见他的喊叫声时他正在峭壁小路上走。我过去一看,他站在水边上,像是醉汉一样。我立即跑过去,给他披上衣服,扶他到了这儿。啊,福尔摩斯,看在上帝的面上,请你赶紧想办法给这地方除去这个大祸害吧,这地方简直没法儿再居住了。”
“办法不是没有。斯泰赫斯特,跟我来!还有你,警官,都来!我倒要看看凶手怎么逃出我的手掌!”
昏迷的病人交给了管家后,我们三人来到致命的咸水湖。在石头上还留着默多克的一小堆毛巾和衣服。我绕着水边缓缓地走着。湖水清澈似水晶,这自然是游泳的好去处。
我沿着石头走去,向水里望去。就在水的最深最静的地方,我终于找到了我要搜寻的东西,我欢叫起来。
“狮鬃毛!”我喊道,“狮鬃毛!快来看狮鬃毛!”
这怪东西真像是一团狮鬃毛,它粘在水下三英尺深的一块礁石上,随波摇动,在黄色毛束下面的有许多银色的条条。
它缓慢而沉重地一张一翕。
“这东西伤害了两个人,它该死了!”我喊道。“斯泰赫斯特,帮帮忙,打死这个凶手!”
礁石上方恰好有一块大石头,我们合力去推,它哗的一声落入水中。等水波澄清以后,我们看见大石刚好压住了礁石,边上淌出黄色粘膜,显然水母被压在下面了。一股浓浓的油质粘液从石头下面挤了出来,把水染了一片,慢慢浮到水面。
“这东西怎么都没见过?”
“福尔摩斯先生,这到底是什么?”
“有它太可怕了,”我说道,“也许是西南风把它吹来的。你们俩跟我回家,我给你们读一段某人在海上遭遇它后永远也无法忘却的可怕经历。”
回到书房,默多克已经恢复到可以坐起来的程度。但仍感到头晕目眩和一阵阵痉挛性的疼痛。他断断续续地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只是突然间感到极度疼痛,拼了命才爬上了岸。
“这本书,书名是《户外》,作者是有名的自然观察家J.G.伍德。他用自己亲身经历阐述了这种害人不浅的动物它的毒性堪与眼镜蛇相比,而造成的痛苦却大大地超过了眼镜蛇。”我来读一点摘要:
若游泳者看到一团蓬松圆形的褐色粘膜和纤维,如同一大把狮鬃毛和银纸时,一定要加倍小心,它就是可怕的螫刺动物狮鬃毛。
“我们刚才看是的就是这种动物。已经够清楚的了。
“下面伍德讲述了一次在肯特海滨游泳时碰上一个狮鬃毛的经历,伍德只是在远处触及的,但他也几乎被丧命。
无数的丝状体使皮肤迅速出现红肿的条纹,细看,则是细斑或小疱,每一斑点犹如有一烧红的细针刺伤神经。
“他解释说,局部疼痛只是整个笔墨难以形容的痛苦中最轻微的那一部分。
剧痛向整个胸部蔓延,我像中了枪弹一样扑倒在地。心跳突然停止。继之以六七次狂跳,犹如心脏要冲出胸腔。
“他差一点就因此丧命,最后他吞了一整瓶白兰地,似乎借此得以保存性命。警官先生,麦斐逊的悲剧,已经水落石出了。”
“而且同时还了我一份清白。”默多克插嘴,脸上带着嘲讽的微笑。”警官先生,我不怪你。我也不怪你,福尔摩斯先生,因为你们的怀疑我是可以理解的。只因为我可怜的朋友的悲剧在我身上重演。”
“不对,默多克先生,我已经着手揭开谜底了。如果我按预期计划早一点儿到海滨去,我可能就会使你避免这场灾难。”
“但你是从何得知的呢,福尔摩斯先生?”
“我是一个杂家,什么乱七八糟的知识都注意积累。狮鬃毛我记得我一定在什么古怪的记录上读到过它。你们都看见了,这几个字是多形象,准确地描述那个怪物。我相信,麦斐逊看见它的时候,它必是浮在水面。而这几个字是他当时能想出的唯一名称。”
“至少我是无辜的了,”默多克说着慢慢站了起来,我曾经爱过那姑娘,但自从她选择了我的朋友麦斐逊那天起,我唯一的心愿就是帮助她得到幸福。因为我是他们的知心朋友,而且我把她当做我最亲近的人,我才匆忙赶去告诉她麦斐逊的噩耗,好,请原谅,我必须回学校去了,我需要躺上几天。”
斯泰赫斯特向他伸出手说:“对不起。这几天我们都太紧张了,默多克,请你忘记过去的误会。”说完他们携手走了出去,警官没有走,睁着大眼睁瞧着我。
“你可真了不起啊!”最后他喊道,“我虽然读过你的事迹,但一直将信将疑。你真的让人很佩服啊!”
我只好苦笑着摇摇头。
“开头我也很迟钝,这种迟钝可以说是犯罪。如果尸体是在水里发现的,我会立刻破案。毛巾蒙蔽了我,我认定可怜的麦斐逊没有下过水,其实当时他来不及擦干身上的水。这是我犯错误的关键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