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一般人会高估自己的智力水平,他们对自己的意志力往往估价不足。
譬如,我们常常怀疑自己是否具有坚强的能力。
坚强?这个词使人想起牛虻、斯巴达人和包括江姐在内的先烈的身影。多数人面对这个词向后退。人们喜欢承认自己不坚强。
斯巴达人与先烈的坚强,仿佛出于先天。但人们常因为一些弱小者的坚强而惊异,报纸上常常披露一些打工仔或豆蔻少女在灾难面前显示的超人的耐受力。可见,坚强的美名有可能落在每个人的头上,如果他敢于面对困难的话。
事实上,人们的耐受力比想象得更加坚强。这应了那句老话:生命有如燧石,越是撞击越能放射火花。
“文革”期间,中央大事见报时,主席台就座的名单最后一名日余秋里。余秋里当时掌政于国务院生产组,与谷牧一起辅佐周恩来统筹全国的“促生产”工作。名单上位居余秋里之前的人,多数是“抓革命”的领袖。那时广播把名单念完后,停顿一下,说“在主席台上就座的,还有余秋里”。这种限制,表明他仍有问题不见容于当年的左派,但还在支撑着局面。在当年报纸的照片上,余秋里空一只袖管,表情沉郁。
就是这位“还有余秋里”,曾经创造过令人惊叹的生命奇迹。长征时,余秋里左臂中弹,在没有麻药的情形下实施手术。他的伤臂在整个长征途中不断化脓。因为疼痛,他咬烂过衣服。宿营时,余秋里先找冷水,把伤臂浸入止痛。一般说,冷水可以稍稍止痛。因此,一提到余秋里,我就想到“还有余秋里”,并对这位独臂将军生出敬意。
当求生欲望成为第一需要的时候,痛苦感受会退后。而信仰的冲动成为第一需要时,求生欲望又会退后。这是说,信仰的强力,可使生命释放超常能量,使人有足够的信心与痛苦抗争。在强者那里,痛苦的感受并不能减弱,但他们执有的信心足以与苦难形成某种平衡,使人们在苦苦煎熬的同时有机会等到转机到来。这时,你所相信的,会变成你所看到的。需要坚强的时候,人自然会坚强。
如果让每个人都像“还有余秋里”那般刚毅不大可能。但每人都能够在对自己是否坚强的观察中获得收益。这里面当然有生物化学的原因,譬如人在应急状态中,大脑分泌的肾上腺素与β—内腓肽能够帮助止疼,但更奇特的是,人在恶劣刺激中可以发现自身的美德,坚强即是生存道德中最重要的一项。
这样的例子好多。有一件事我至今难忘,一位辽西的农妇在饿狼咬住她三岁幼子的腿的时候,她用牙咬着狼的咽喉。谁能相信一个女人竟然咬着饿狼的咽喉?除非她是一个母亲,除非她的孩子置身于危难之中。这位白姓农妇与狼之间搏斗了几个小时之后,双方鲜血淋漓,以牙对峙。后来村民驱狼救人,而使农妇母子得救。事后,她声称当时不知疼痛也不知害怕。事实上,她在村里是个羞怯的女人。
坚强不同于学历、财富与相貌的俊美,后者只在人生某一个阶段产生作用,譬如俊美只在年轻时发挥作用。人生到了关键时刻,光彩夺目的一切几乎都不能仰仗,除了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