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庆娣三个下车还没有弄明白东西南北,早有车站附近的一大帮人围过来问要不要车子。随着他们的指点徐庆娣她们看到了摩托车、残疾人车、小面包车,还有一种当地特有的三轮改装车,就是那种简单地围了三面后面敞着,小小的车厢两侧分别安了两排硬木板,可以坐好几个人的车子。
宓成功扔下擦皮鞋的餐巾纸进厕所还没出来。徐庆娣没理这些人,顾自进售票处买三天后的车票了,只剩下一个盘玉兰和这些人磨叽。
一说盘家寨,几个车主就摇头离开了。剩下几个和盘玉兰用畲族语交谈了好久,都面露难色,最后,其中一个似乎下了决心似的重重点了下头,盘玉兰松了口气,对已从厕所出来半天站在一边听得一头雾水的宓成功说:“成了!我们走吧。咦,那丫头买票怎么还不来?”
“来啦!”徐庆娣从旁边跑过来,手里还拿着三张车票和零钱。
“好吧,我们走。”盘玉兰说着带头走向一辆破破烂烂的小面包车。
到了跟前,宓成功蹙着眉头围着面包车转了一圈说:“这车能跑山路吗?”
面包车主把胸膛拍得“邦邦”响:“这点你就放心好了,我这车买来还只有五年多点,跑过十万公里都不到。山里路难走,颠了没一年就成这样了。虽然样子难看但发动机什么的都是好的。不信,你看看这里有年检单的。”
车窗上果然贴着一张单子,落款是武宁县交警队的。
但宓成功还是蹙着眉看着车子不吭声。
盘玉兰不耐烦了,先上了车坐下,然后招呼道:“庆娣上来吧,到盘家寨还要好几个钟头呢。”
徐庆娣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宓成功,刚想上去就被宓成功拉住了:“别上!这车太破了,走山路有点玄。我们另外找一辆吧。”
这下车主不干了:“什么?刚才和那位大姐谈了半天又压了好多价才谈成的,怎么说不要就不要了?没那么容易!”
盘玉兰也有些不悦:“是啊宓教授,他的车行不行他自己会不知道吗?刚才那几个都是要价三百块不肯还价,只有这个好说话被我压到二百五十块。在这里这个价很便宜了。快上来吧,要不到晚上也到不了地方。”
“不行!”宓成功斩钉截铁地说,伸手拉住了又想上车的徐庆娣:“破汽车走盘山路太危险了,万一出了事不是把我们的事越搞越复杂么?我们来是为了把事情搞清楚才来的,可不是为了添乱!”
盘玉兰一时气结说不出话来。徐庆娣想想也对,说:“好,那我们就换车吧。”
“不行!”车主气急败坏地堵住车门,拦住欲下车的盘玉兰,“你们得赔我损失费!”
“损失费?你损失什么了?”宓成功慢吞吞地问。
“呃,这个,刚才你们要了车我就没有另外揽活,现在你们不要了,我就失去了一次赚钱的机会,你们当然得赔我!”车主理直气壮地说。
盘玉兰一听火了,这不是敲诈吗?怎么地,敲到老娘头上了?老娘可不是外地人好欺负的!她立刻把拦在车门口的车主用力拨拉开,跳到地上双手往腰里一叉就要发飙。但被旁边的徐庆娣一把拉住,朝她一番挤眉弄眼,一时倒把她弄楞了。
这边宓成功依然和声细气地问:“哦,有道理。那么你想让我们赔你多少呢?”
盘玉兰在一边听了心里那个气啊:这都是什么人呢?我好这容易谈好价的车他不要,现在人家摆明了是在敲诈我们,他却紧赶着人家问要赔多少钱?怎么我们还没乘车就要赔了?嗳,就是要赔也不能让车主说了算啊!
她挣脱了女儿的手刚想过来说话,就被徐庆娣一把捂住了嘴巴拖到了一边。
徐庆娣是何等聪明,一看宓成功不慌不忙的样子就知道宓成功是在给那个车主下套,于是在一边好整以瑕地看戏。刚巧一偏脸看到老妈脸色不对,赶忙出手止住了她。
“一百二十五块!是刚才讲好价钱的一半价,这是我们这里出租车的规矩。呃,看你们是外地初次来我们这里,那位大姐也懂点畲语,算是半个武宁人,我就吃亏点,零头不要了,收你一百块吧。”听到对方让他自己说赔偿数额,车主心里暗自高兴,表面上却装得无比肉痛。
“哦,好吧,没问题,等我打个电话问问。”说完他就打开手机拨号码。稍顷,电话通了:“喂,交警队吗?黄队长在不在?什么,他不在?哦,他到哪里去了?噢,高速公路上出事故处理去了?噢,我是他同学想找他打听点事……哦,没关系没关系,我打他手机吧。”
宓成功打电话时车主一开始没在意,等听到找黄队长,他的脸色就变了,再后来脸上就象开了染坊,一会白一会青的。
再看一边的徐庆娣却成了怪样,眼睛弯成了月牙,鼓着腮帮,紧咬嘴唇,正在拚命忍笑,觉察到车主的目光她立刻蹲到地上把脸埋在手心里,但两只肩膀却剧烈地抖动起来。
站在她旁边的盘玉兰则一脸的茫然。
没等宓成功关机,车主终于忍不住了,他嘴里嘟囔着:“好了好了,不让你们赔了,算我倒霉。今天真是晦气!”说完立刻象屁股后面有狗追似地逃得没影了。
宓成功收了手机笑眯眯地看着车主的背影,风轻云淡地说:“好了,我们去找辆出租车吧。”说完提着包便走。
盘玉兰向女儿疑惑地看了一眼。徐庆娣已站起来正用餐巾纸擦拭着笑出来的眼泪。她不解地耸了耸肩,哼了一声,拎着大包小包也跟着宓成功走了。徐庆娣急忙也跟了上去。
“呃,我说宓教授,你在这里的交警队里竟然有同学?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呢?”出租车里,徐庆娣忍不住问宓成功。
“呵呵,没有啊。这里怎么会有我同学?”
“那刚才……啊,我明白了!”徐庆娣怪叫一声,拍了一下额头。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盘玉兰吓了一跳,忙回过头来问:“怎么了庆娣?怎么叫得这么邪乎,你明白什么了?”
“嗯,哦……那个,我明白……呃,不对呀宓教授,你怎么知道他怕交警的?万一他不怕我们还不是吃亏了?”
“他不可能不怕,因为他那张年检单是过期的嘛。”宓教授依然不紧不慢地说。
“咦,你怎么知道他的年检是过期了的?那上面不是有公章的吗?难道公章也是假的?”
“公章真不真我不知道,但时间不对。”宓成功象个称职的老师耐心地解释着:“我们国家的《道路交通安全法实施条例》上有规定:营运载客汽车5年以内每年检验1次;超过5年的,每6个月检验1次;他这辆车是国产金杯,我刚才察看了一下,车子破损严重,使用肯定超过了十年,按理应该早就报废了,但年检单时间却是今年九月份的。所以结论只有一个,这年检单要么是伪造的,要么就是通过不正当途径搞来的,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是见不得光的,所以……”宓成功向徐庆娣摊了摊手,意思是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我就不说了。
“哦,我明白了,你看出了那张年检单是假的,所以当他敲诈我们时就假装打电话给那位并不存在的交警队同学……就这么简单?”
“是啊,你还以为有多复杂?”宓教授向徐庆娣睨了一下。
“哦,原来这样啊……咦,也不对啊,你怎么知道这里交警队长姓黄?”徐庆娣象个好奇宝宝般继续追问。
“这个嘛,自然是车主自己告诉我的了嘛。”
“是吗?可我怎么没听到他说起过?妈,你刚才听到那家伙说过交警队长姓黄了吧?”
“没有,我没有听到!”盘玉兰想了想肯定地说。
“我说‘告诉’难道一定要用嘴说的?那面包车里贴着呢:有紧急情况请打:武宁县交警队黄队长,手机号码……”宓成功向她俩翻了翻眼睛说。
好奇宝宝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宓成功望过来的目光就带着些许怜悯,就象望着一个弱智学生。
“哇,跟着你真是大长见识啊!”徐庆娣越想对宓成功越佩服,一时忘了自己的淑女身份,情不自禁地在宓成功的肩上拍了一下。
宓成功冷不防吃她一拍,不由裂了裂嘴,干笑两声斜眼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出租车出了县城,眼前即是连绵的群峰,左右两条山脉自东北向西南延伸,只见峰峦叠嶂沟壑纵横,有时山缝间突兀地挺立起一棵树来,险险地悬在头顶;有时一条小溪倏忽闪过,泉水淙淙清澈见底。偶而可见农家种植的菜蔬点缀在青石丛中,和这自然山水融为一体。
徐庆娣从小在清海市长大,哪里见过大山里这等壮观的奇景?望着车外目不暇接的美景,看得两眼都直了。
盘玉兰是从这里走出去的,自然对这一切熟视无睹,就在那儿有一句没一句的用畲语和司机大哥闲聊着。
倒是宓成功难得,如画美景扑面而来却学了那和尚入定,闭上眼睛睡起觉来了。
“以前这山路很难走的,我们那时要想买点东西要走大半天才能到山下的小镇上,现在路都修直了,真的方便多了。”盘玉兰感慨地说。此时车子已折向西北进入盘山公路,四周都是延绵不绝的山脉,除了行驶的车辆,公路上时而可以见到挑着担的、拉着木板车的村民或者艰难地上山或者轻松地下山。
“对,以前的公路还都是沙石铺的,车子上去就乱蹦,硌得轮子一个月换好几个。现在就好了,平整的柏油路,车子上去都不带颠的。真的舒心多了。”司机应道。这司机大哥是个当地汉族人,做出租车司机已有五年,很会和乘客交流。
“不知道盘山寨现在怎样了?离开了十四年,许多人许多地方恐怕都不认得了吧?”盘玉兰喃喃地说,迷茫的目光透过车窗越过远处的群山,渐渐飘到了丛山峻岭中的盘山寨。
“妈,你也真够心狠的,竟然十八年都不回家!换我就不行,在省城读大学时我去学校一个月就开始想家了,到两个月就绝对得回家,不然做什么事都不成!”徐庆娣的话打断了盘玉兰的思绪。
“唉,当时哪里想那么多,只想着回去会被你外公打死,那里还敢有回去的念头?”盘玉兰幽幽地说。
一九九二年,思乡日久的盘玉兰带着丈夫和女儿终于回到了阔别十八年的盘山寨。但此时盘老汉老夫妇均已去世多年,坟上的野草都已枯荣数载。青山依旧,人面全非,悲痛悔恨交集的盘玉兰地在父母墓前不吃不喝地哭了三天三夜,谁劝也不行,后来还是村子里的人全都出动轮流劝说才把她劝回了那所她曾经生活了二十年现在已然破败的老屋。接下来,她在这座留有她幸福童年回忆的屋子里呆了四天,痴痴地走遍了老屋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又在父母那张用原木打造的大床上躺了一夜,那一夜她流了整夜的泪,直到天亮才满面泪痕地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夫妻三个就悄悄离开了盘山寨,就象当年她和徐念风私奔一样,又一次从村民的视线里突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