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一辆闪着红灯的救护车一路凄厉地鸣叫着飞速驰到清海医院住院部门口停下,司机踩了刹车后立刻跳下车,跑到后面打开了车门,从车里下来两人,前面一个矮个子,五十多岁年纪,刀刻般的皱纹布满了黑红的脸,脸上表情凝重冷然。后面一个年约二十多岁,黑瘦高个,脸上满是青春痘,小眼睛,略有些暴牙,神情紧张害怕。
年轻人怀里抱着一个身穿棉睡衣的女人,女人似乎正在熟睡,一动不动,垂下来的一只手随着男人的动作而动荡。年轻男人把怀里的女人放到早已等在门口的一架平推车上,女人仍然没有一丝动弹,当她平睡时可以看到她的腹部明显隆起,显然这是一个孕妇。
一个穿着蓝色工装的护工推着平车向住院部里急急走去,一个个子小小的护士迈着小步跟在旁边跑动,边跑边紧张地催促:“快快快,快走!”
两个男人紧跟在后面,年老的嘴唇紧抿,神色冷峻,年轻的神色焦虑而慌乱。
就在推车刚进入病区电梯时,一直静静躺在平车上熟睡的孕妇突然躁动起来,她猛然挥手一把掀掉了身上的被子,睁开两眼瞪着电梯桥厢顶,双手往空中胡乱挥舞着,嘴里发出一种森然的咯咯声,似乎正在咬噬着什么,接着她突然头往后一仰,眼球往上一翻身子往上一挺就全身猛烈地抽搐起来,将平车震得左右乱摇,甚至电梯桥厢也跟着晃动。护工唬得两腿一软差点跌倒,一旁跟随的护士看见大惊,急忙把孕妇的头侧向一边,然后利落地从工作服袋里掏出一个金属器具,撬开她紧咬的牙齿塞了进去,防止她咬伤自己,同时对那吓得呆若木鸡的护工喝道:“快打电话给产房,让值班的医生护士准备好,一个子痫孕妇要来了!”
护工顿时清醒,慌慌张张地给产房拨电话。
年轻男人害怕地蹲下身去哭了起来。年老男人则朝他狠狠踢了一脚,吼道:“要是她有事,我饶不了你!”
产房门口,值班医生潘永花和护士王义妹正焦急而又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刚才急诊科打来电话说是要来一个子痫病人,两人深知此病的凶险,所以早就在这里严阵以待了,但是心里却是一阵阵打鼓。不知道这个孕妇的病情已严重到什么程度,已在家里抽搐过几回?
看来今天晚上注定将是个不眠之夜。
很快地,平车到了,正在抽搐的孕妇被迅速推进了产房,王义妹为孕妇接好了心电监护仪,潘永妹一看血压吓了一跳:上压210毫米汞柱,下压120毫米汞柱,心率136每分,血氧饱和度86。看来这孕妇并不是第一次发生抽搐,她的高血压史应该也有好长时间了。
她尖锐地看了一眼紧紧陪伴在旁边的两个男人,看得出来,这年老的一个应该是孕妇的父亲,而年轻的那个是她的丈夫。潘永花狠狠的这一眼把年轻男人压得身子往下一挫,他低下头避开了她责备的目光,而那年老的男人却迎上了她的目光,颤声道:“医生,请您千万要救救我女儿啊!”说着眼里闪着泪光,声音也有些哽咽了。
潘永花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可不是责备家属的时候。她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理顺思绪,快速检索了一下脑子里所有关于子痫的治疗要点,立即简短地发出了一系列指令:
“立即建两条静脉通道。第一通道:冬眠一号半量,立即静脉注射,另外的半量加入液体中静滴,每分10滴维持。第二通道:生理盐水五百西西静滴,内加维生素C两克,维生素B6二百毫克;氧气吸入,流量二至二点五。每分钟测一次血压、脉博、呼吸和血压饱和度!”
可怜王义妹只有一双手两条腿,哪里来得及一下子将这么多医嘱都付诸实现?所以她赶紧打电话把备班叫来,三个人齐心协力一起动手,很快,药物进入孕妇体内,她渐渐地停止了抽搐,沉入了昏睡中。
紧接着化验室来人抽血化验,特检科的值班医生拉着B超机来床边会诊了。
三人一起松了口气,看来情况还不是那么糟。
孕妇名叫黄梅英,安徽凤阳人,今年十九岁,那年轻男人叫胡安成。胡安成和黄梅英并没有领结婚证,两人只是同居关系,而那个脸色始终铁青的老头是黄梅英的父亲,看得出来,老头是根本不同意这桩婚事的。然而棒打鸳鸯的结果就是黄梅英和这年轻人私奔了!两人一直在离老头五公里的小村庄里过着二人世界,但这老头却浑然不知,还在到处寻找打听女儿的消息。
黄梅英怀孕后身体一直不太好,后来两条腿浮肿,但胡安成一直没有带她看过医生,因为他没有钱。在厂里打工赚来的钱只够两人吃饭,哪里还有钱去医院?直到昨晚黄梅英突然发生抽搐人事不醒,他这才吓坏了,忙派人前去通知了事实上的岳丈。
老头气得当即就摔了一只大碗。他本来不想理这档子糗事,女儿太伤他的自尊心了,也丢了他老黄家的脸,就当他没生这个女儿吧。但转念一想,终究是自家的女儿,万一女儿有个三长两短,在老家的老太婆肯定会和他拚命,因此最后他还是跟着报信的人来到了胡安成和黄梅英的出租房里。
进屋一看到黄梅英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黄老头心里就是一惊,立即打了120急救电话,然后脸沉似水地一直跟着来到医院。现在看到女儿平静下来,老黄头才把心放下。他转身看也不看年轻男人一眼,就出了产房到走廊上抽烟去了。
年轻男人畏畏缩缩地跟了出去。
潘永花看了下黄梅英的生命体征一直都很正常稳定,又用胎心听诊仪听了下胎心,134次每分,平稳规律强而又力,手在腹部放了五分钟,没摸到宫缩,她放下心来,看来今晚这病人应该是抢救成功了。
“小王,今天是冬至夜,你晚饭时吃了核桃肉蒸蛋和赤豆糯米饭了吗?”潘永花问王义妹,边问边做着病程记录。
今晚的重症病人抢救成功让她心情很好,就和搭挡聊起了家长里短。
“我家不在这儿,哪里有这些吃啊。潘医生你家今晚烧赤豆糯米饭了?”王义妹问,同时收拾着治疗台上的东西。
“是啊,我婆婆烧了,来接班时我拿了一搪瓷杯子,等会用微波炉热热一起吃夜霄吧。”潘永花说着合上了病历夹。
“好,”王义妹看了看墙上的钟,“还有半个小时就要下班了,我得先写交班记录。你热完饭先吃吧。”
“好,这病人的情况现在很稳定,静滴的冬眠1号半量还有一大半呢,维持到天亮应该没问题。你和后夜班床头交一下班就行了。我吃了就睡了啊?”
“嗯,好。有事我再叫你吧。”王义妹头也不抬地说道,低头只顾作护理记录。此时产台上还有另外两个已经临产的孕妇,因阵痛而起的呻吟声此起彼落,令人恐慌而焦虑。
谁也没有注意的是,在产房东侧的窗玻璃上,悄然出现了一团黑雾般模糊不清的影子,那影子紧紧贴在玻璃窗上,似乎正在向里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