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做伟大的画家
西奥多卢牧师得到梵高被罢免牧师职位的消息后,写信给梵高并寄来钱,要求他立即回家。梵高没有听从,他又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有工作、没有金钱、没有健康的身体。提奥从巴黎寄来了信,信上恳求梵高不要在博里纳日浪费时间,而要利用信中寄去的钱另谋生路。梵高觉得自己留在博里纳日是没有办法的事,因为他无处可去。
好几个月过去了,梵高仍然不敢正视自己的生活。他曾有一段时间埋头书籍,想在书中寻觅到可以重新指引他生活下去的目标。家中来信说像他这样生活是对一切高尚的社会传统的冒犯,问他打算什么时候再找个工作来养活自己。他知道已经到了一生的最低点。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地过去了,他总是在父亲和提奥的供应下维持半饱的生活。从家里的来信中,他得知表姐凯的丈夫去世了,但是这个消息对于处于绝境边缘的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感受。
在这期间,提奥忍不住前来看望梵高,想劝服他和自己一起回去。提奥已经是巴黎有名的美术商了。他们沿着古老的运河及荒废的煤矿坑附近漫步。提奥恳切地说:“以前,我们对于许多问题的看法是那么一致。现在,你完全变了,已经不是以前的大哥了!大哥,你非改换生活方式不可。”
梵高愤怒地耸耸肩膀说:“我是一个牧师,我有责任留在这里。”
“你现在不是不再讲道了吗?”梵高对提奥的提问默不做声,望着灰色的天空叹了口气。提奥走了以后,梵高又立刻写了一封信给他。
亲爱的提奥:
感谢你在百忙中抽空来看我,时间虽然仓促,但能相聚几天,依然令人兴奋不已。人生的际遇千变万化,我们应该好好珍惜相聚的时光!
我何尝不盼望拥有亲情、爱情和亲密的友人?所以,你特地跑来看我,真使我高兴。
现在,我暂时不想回家,甚至说,想一直留在此地。至于真正目的何在,我也说不上来,这是我的缺点。
今后,我所要走的路,无疑是困难重重。回想你不远千里来看我,真是非常感激。当然,我也想起彼此的争辩,当时,我的确愤怒过一阵子,因为我不赞成你的意见。回顾以往的所作所为,虽然横遭无情的打击,但我却问心无愧。
我想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得更美好,你不以为我正在热烈追求这个目标吗?追求比现在更好的生活,本是人之常情。但若是为了追求这种目标而改变自己,岂非贬低了自己吗?
倘若照你所说,要我去做名片图案设计、会计员、木匠学徒、面包店员,或是遵照别人的指示去行事,我就可以变好的话,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这时候,你也许又会说,你凡事要切实实行,反正不要整天稀里糊涂过日子就行了。
其实,我不是普通的懒惰者。倘若你认为我是这种人,那就太遗憾了。
小鸟的羽毛脱换时,会有一些苦痛。同样地,一个人倒霉的时候,情形也是一样。看起来,似乎脚步不稳,殊不知从此会脱颖而出也说不定。
梵高终于找到了另一个灵魂的寄托,就是作画。他是多么熟悉伦勃朗、米莱、朱尔·迪普雷和德拉克罗瓦!他想起在伦敦和阿姆斯特丹的美术馆里曾经看到过的每一幅美丽的油画,渐渐地,他又恢复了活力。他开始省吃俭用去买一些铅笔和白纸,找一块薄木板,就出发去马卡斯。他画得仓促而潦草,解剖知识一点都没有,比例也不准。他意识到自己还未入门,决心从临摹开始,而且要临摹大师的作品,所以他又主动写信给提奥,让他寄一些素描来。提奥给他寄来了他需要的作品,还有一些大张的素描纸,供他临摹用。
梵高再次踏进矿工们的棚舍,不过这一次他带的是画纸和炭笔,他画在地上玩耍的孩子、靠在炉子旁边的妻子以及干完一天活儿以后在吃晚饭的一家。他在画上极度显示了性格中的复杂矛盾,有时,他为某一幅自己比较满意的画感到欣喜,但没一会儿,他又发现那幅画没有一点可取之处,因此毫不迟疑地把画撕掉。
梵高已经把墙上的全部画片临摹了许多次。他知道如果要取得进步,就必须有更多的大师们的画作来临摹。他写信给提奥,请求他的帮助。
亲爱的提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大概有米勒的《农田里的劳动》。你能否邮寄给我,借我用一段时间?
我要告诉你,我已经临摹了大量的博斯布姆和阿勒贝的图画。你应该会认为这些画还是不错的。
你能寄什么就寄什么给我吧,别为我担心。只要我能够继续画下去,一定能再次找到自己的位置。
我现在正忙着作画。祝你晚安,请尽快把画片寄到。
梵高又产生了新的想法,为了提高作画技巧,他需要与别的艺术家谈谈自己的画,从旁观者的角度指出优缺点。这时,他想到了一个人,皮特森牧师。因为他曾经在皮特森牧师的工作室里看到过画得很不错的油画。
皮特森牧师给了梵高许多有用的建议。首先是学习绘画的基本功。皮特森牧师以梵高所画的一个矿工的妻子为例,他拿起一把尺,量量画中人的头和身体,然后动手重画头部,一边画一边解释。画完后的女人不再仅仅是一个矿工的妻子,而是世界上任何一个被劳累压弯了腰的女人。
梵高回到德尼家,提奥寄来的《播种者》已经到了,同时附寄了几张大尺寸的速写纸,因而他兴味十足地研究起米勒,几天就临摹了10页,完成了第一卷。之后,他又写信给海牙古皮尔画行的经理借《木炭画练习》。他从早到晚地临摹这共有60幅画的范本。一起寄来的巴格的《园林设计》也被梵高坚持不懈地临摹下来了。
梵高到马卡斯,作了一张矿工的大幅画:男男女女沿着有荆棘篱笆的小路踏雪走向升降机口,天色将明,匆匆而过的人影依稀可辨。这张速写完成后,他复制了一张,附在信内寄给提奥。梵高身上的钱用尽了,家里没有再寄来。他的体重减轻了许多,双颊上又出现凹陷。他终于决定回到埃顿去。
梵高草草打点行装,乘火车回到了故乡埃顿。西奥多卢牧师见到衣衫褴褛、消瘦憔悴、狼狈不堪的儿子,并没有说一句责难的话。家人尽量回避谈及他穷困潦倒的境况,都努力使他在身体上和精神上得到恢复。
梵高告诉父亲,他将努力成为伟大的画家,这是他最后的选择,再也不会改变主意了。
改进作画的技巧
西奥多卢牧师为梵高的决心感到很宽慰。埃顿是个相对闭塞的小镇,居民们对梵高整天拿着铅笔和画纸在旷野里消磨时光感到不可思议。特别是他古怪的服装、举止、以往的经历,在他们眼中简直与疯子没有两样。
提奥给梵高寄来了纸、解剖图片、画笔、颜料和他尽力省下来的法郎,还专门写信鼓励梵高努力工作,不要做那种平庸的艺术家。梵高回信说:“只要天气不是太糟糕,我就每天到野外去。现在画了不少野外的房子,还有对面的牧场、水车、教堂院子的大树、宽阔的地面、匆忙工作的木工,此外也画马车、马房和手推车等。……我还买了一本《水彩画指引》,不停地加以研究,获益不少。”提奥一直是梵高忠诚的支持者,一直到梵高去世,都是他在维持梵高的生活。
梵高怀着敬爱之心,给年近六旬的父亲画了一幅肖像,头戴黑色帽子,沉静的眼神,身穿白领黑袍的牧师服装。
梵高觉得是时候该出去开眼界、长见识了。他写信征求提奥的意见,提奥寄来了火车票和钱。梵高联系上在海牙的亲戚特斯提格和莫夫。赫尔曼·特斯提格先生是海牙美术学校的创始人,也是荷兰最著名的画商,现在担任了古皮尔画行的经理。
梵高把他的作品给特斯提格看,先是博里纳日那些下班归来的衣衫褴褛的矿工、俯身在矸石堆上捡煤的矿工妻子,然后是布拉班特耕耘播种的劳动者的素描。他极想知道,自己的画作达到了什么样的水平。特斯提格可怕的沉默无形中回答了他。
梵高决定去找他的表哥安东·莫夫。莫夫是海牙有名的大画家,在海牙有一幢不错的房子。莫夫在梵高的一再要求下勉强同意当他的老师。为了提高作画技巧,梵高不分昼夜地练习。
梵高写信给提奥说:“我深深觉得人物的画法,对于画风景的影响极大。纵使画一棵柳树,只要设法赋予某种生命力,则能画得栩栩如生。倘若不用画人物的心情来画树木,画出来的树木将有如没有骨骼的人物一样。从今以后,我不再像以前那样站在大自然面前,茫然凝视了。起初,大自然总会分散艺术家的注意力,若想努力克服这一点,一定要朝着正确方向前进。大自然是很难捉摸的,然而,我非使劲儿捉住不可。现在,我已经逐渐进入状态了。”随后,他兴高采烈地踏上归途,返回埃顿。
梵高回到家中,见到了表姐凯·沃斯。失去丈夫的凯到姨妈家平复伤痛。梵高看向凯,她不再是当初明媚、温柔的表姐,而是在失去深爱的丈夫的巨大悲痛下心碎的少妇。她的魅力、热情和生气全消失了,甚至她那温暖的富有生气的秀发也似乎失去了光泽。她的眼睛装满忧伤,但是沉重的痛苦又给她留下某种深度和特质的美。
梵高每天出去写生总会带上凯和她的儿子。凯的存在使他感到幸福和愉快,但他尽量压制自己的情感。现在他才明白,许多年来他的生活并不完全,他心中蕴藏着的柔情已经干涸。只有凯在身旁时,他才感到幸福。
一天,梵高和凯又一起出去画画。梵高俯身下去给她看几张自己新作的画,这时,梵高忍不住要表达自己热烈的情感。他激动地对凯说:“从我第一次在阿姆斯特丹看到你,就一直爱着你!凯,你能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我们可以到海牙去住,一起生活。我们将有一个家,我们会幸福的。”
凯被梵高的话语吓坏了,她大声喊着:“不,我永远不会爱你。我会一个人过一生。”她边喊边跑。当梵高有气无力地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家时,他立刻感到房间里的紧张气氛。
西奥多卢牧师和安娜单独在客厅里谈话,他一进去,他们便突然闭口不言了。安娜责怪梵高怎么如此鲁莽,西奥多卢牧师压根不愿看到他。
第二天,凯就匆忙带着儿子回阿姆斯特丹去了,没有和梵高道别。梵高痛苦极了,他不断给凯写信,但是寄出的信全被退了回来。梵高不愿意再等待下去,他拿出提奥寄来的生活费,买了一张到阿姆斯特丹的火车票。他还没有完全死心,他要去改变凯的决定。
西奥多卢牧师坚决不同意梵高的做法,两人为此大吵起来,但是改变不了梵高的决心。他来到斯特里克姨父家门前,不顾女佣的反对横冲直撞进去。除了凯,家中的其他人都坐在餐桌旁准备吃晚饭。梵高恳求姨父斯特里克让他见凯一面,却得到一阵嘲讽和辱骂。
太过激动的梵高像是引起了癫痫病的发作。他疯狂地举起手,放到蜡烛上。火焰把他的皮肉烧得焦黑,散发出一阵令人作呕的气味。斯特里克全家都吓呆了,没有人理会他的哀求,把他赶出了家门。梵高知道,他永远地失去凯了。
与父亲已经闹翻了,梵高索性不回家去。他在海牙的厄伊莱博曼附近租了一大间画室,每月租金14法郎,房子前面就是繁忙的莱恩车站。他找到莫夫,莫夫开始对他讲授一些基本技术,让他着手画水彩和油画,有时还有人体写生。
在这里他认识了许多画友,德·鲍克就是其中一个。德·鲍克有固定的收入,在英国受过教育,穿着十分讲究,为人随和。他邀请梵高到他的画室参观,他的画室在海牙的豪华地区威莱姆斯帕克,布置得富丽堂皇。德·鲍克还得意地把自己的作品给梵高看。梵高直言不讳地说他的作品缺少激情,他们因此而争执过一段时间。
梵高每天都请模特儿,对他来说是一笔大的开支,有时他口袋里只剩下一个法郎。他从不开口对莫夫谈他经济上的问题,他不想给莫夫添麻烦。莫夫用很长时间教他如何涂水彩,如何把错误的颜色洗掉,他总是搞得一塌糊涂。莫夫鼓励他不要心急,一定会有收获的。
提奥还没有把钱寄来,梵高已经无法支持生活了。三天来他没吃一口东西,但继续在莫夫那里画水彩,他唯恐莫夫觉察到他的处境从而对他失去信心。
胃部的隐隐作痛令他回忆起在博里纳日的日子。梵高发烧了,连铅笔都握不住,他躺倒在床上。次日,梵高拖着病弱的身子找特斯提格借钱,终于暂时缓解了身无分文的局面。梵高立刻买来食物,食物虽然解除了胃中的痛苦,却消除不了他身上那触摸不到的孤独的痛苦。
梵高买了些廉价的烟草吸起烟斗,跑到莱恩东站前他见过的一个小酒店里喝酒。在这里,梵高认识了洗衣女工克里斯汀。克里斯汀已经32岁了,比梵高大两岁,身材瘦削匀称,眼睛有神。她有五个孩子,并且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们都没有父亲。她一直住在母亲家里,她也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
克里斯汀现在正在为进医院和生孩子没有钱而发愁。他们像老朋友那样随便地聊天,互相讲述着自己的身世,使梵高感觉不再那么孤独和痛苦了。梵高到克里斯汀家去了。
提奥终于把生活费寄来了,梵高请了个在花园挖地的老妇人做模特,他用水彩写生。有一段时间他的画生硬、干涩,现在变得润泽、流畅了,他感谢克里斯汀给予他的一切。
特斯提格来看望梵高,见梵高不仅有了一间像样的画室,而且工作很努力,他感到由衷的喜悦。他愿意看到年轻的艺术家们取得成功,这样对他来说也是有益的。但是特斯提格是个崇尚传统的人,有他的一套上流社会的准则,如果画作违背了这些准则,他一定会拒之门外的。特斯提格告别前一再叮嘱和鼓励梵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