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上的ID已经成为了我身体重要的一部分,失去了它,我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显得不真实。“必须得在手腕上再戴上点什么。”我心里想着,目光落在一家手表商店的漂亮橱窗上。
“老板,我想要这块表。”我指着一块有着银灰色表带的手表对老板说,它看上去很像我的智慧者ID。
“好的,10元。”老板说道。
“10元?”我有些诧异地反问。在瓦布特,一切都可以通过ID领取,这一回要用钱币来交易,让我着实有些不知所措。
“对,10元。”老板以为我对价格不满意,赶忙追了一句,“看在你喜欢的份上,9元吧。”
我用目光快速地四处搜寻了一下,瞥见老板手臂旁边放着一小摞钱币——是粉红色的桑德币。
“桑德币?”我试探着问道。
“没错啊,这里都是用桑德币交易的,”老板用他窄小的黑色眼睛上下打量着我,“你是新来的?”
我点了点头,从自己脏兮兮的裤子兜里翻出两枚桑德币。这是马琳做能力测试之前交给我保管的,现在它们成了我唯一的财产。但我怎么舍得花掉呢?那是马琳留给我的最后纪念。
老板瞥了一眼我掌心里的两枚桑德币,“虽然你很可怜,但是我也是要赚钱养家的,而且手表也不是什么必需品。”他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没钱,没表。”
“我替她付。”就在我沮丧之时,一个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男孩手里拿着几个桑德币站在我身后,我和他正好四目相对。
深蓝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有些婴儿肥的脸,笑起来嘴角旁会有两个小小的酒窝——天哪,他长得太像得文了,不,是像长大之后的得文,因为跟十二岁的得文相比,这个男孩比我高出了足有一头。
“我替她付。”那男孩又重复了一遍,朝我露出一个可爱的笑容,“九个桑德币是吧?给你。”他把手里的硬币递给老板。
我呆呆地看着他从老板手里接过那块银灰色的表。“伸出手来。”他笑着说道。
我乖乖地伸出左手,他把表戴在我的手腕上,仔细地调整了一下表带的长度,“怎么样?我也挺喜欢这块表的。”他说。
“谢谢你。”我强迫自己从对得文的思念中回过神来,小声地说道。
他咧开嘴笑了,“我叫罗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艾拉。”我也露出一个不错的笑容。
“你是新来的?”他打量着我脏兮兮的灰色制服和沾满泥土的鞋子。
“恩,我今天才到。”我下意识地拍了拍袖子上的尘土。
“刚来总会有些不适应的,时间长了就好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注意到那只手有着和得文一样的修长手指。
“恩,一切都会好的。”我注视着他深蓝色的眼睛,觉得十分亲切温暖。就在这时,有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我的后背。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皮肤白皙的矮胖女孩正站在我的身后,她有着一头短而浓密的卷发,看上去就像棵花椰菜。
“你怎么可以乱跑呢?我找了你好久。”她粗声粗气地说,眼神里透着埋怨。
“你是……”我迟疑地问道。
“我是杜鲁。”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胖男人的话——“等下我会让杜鲁带着你去你的住处。”他好像是这么说的,但我因为眼前的一切早已把他的话抛在了脑后。
“对不起……”我刚要连连道歉,却发现杜鲁的注意力完全不在我的身上,她正盯着我身旁的罗伊,“真是不好意思,是我没有及时赶到,让你在这里迷路了……哎呀,真巧,罗伊也在这里呢。”她一改刚才粗声粗气的口吻,声音变得甜美起来,双手的指尖相互缠绕着,胖墩墩的身躯微微地左右扭动,看上去十分娇羞。
我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身旁的罗伊,会心一笑。
“杜鲁真是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小姑娘,不是吗?”我笑着看了看罗伊。
“没错。”他笑着回答。
杜鲁的脸上迅速泛起了红晕。“艾拉是吧?我现在马上带你到新的住处去,”她的声音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嗲声嗲气,“那么,罗伊,回头见。”她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朝罗伊轻轻地挥舞了几下,甚至还冲他眨了眨眼睛。
“回头见,杜鲁,艾拉。”罗伊朝我们挥了挥手,转身没入人群之中。
“看来你还算机灵,”杜鲁用胳膊肘撞了下我的左肋,那力道害得我咳嗽起来,“但我可不是什么小姑娘,我至少比你大五岁。”她伸出手拽住我的衣服领子,“以后你要叫我姐姐。”她的声音又变得粗声粗气起来。
“好的,杜鲁姐姐。”我一边咳嗽着一边乖乖地说道。
跟着杜鲁,我来到了交易大厅边缘的墙壁前,这才注意到大厅的墙壁上有十五扇铁制的大门,每扇大门都足有两层楼那么高,门上方的墙壁上用黑色的颜料从左到右依次标着编号。杜鲁带着我来到编号为十五的、最右边的那扇大门前,按了按门铃,门左下角的小窗中立刻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棕色眼睛,紧接着,门被缓缓打开了。
我跟着杜鲁走了进去。那是一条宽阔的道路,道路的两旁都是些低矮的房子,虽然有些简陋,但房子的外墙都被涂成了好看的颜色或是画上了漂亮的图画,看上去倒也算得上可爱漂亮。杜鲁带着我来到最里面的一间红色小房子的门前,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
“喏,这就是你的新家了。”杜鲁朝屋内努了努嘴。我环顾四周,发现只有一张铺着草席的床,一张小桌子和一把歪歪斜斜的椅子,还有一面足有一人高的镜子。这就是我的全部家当了。没有电话,也没有任何可以连接网络的电子产品,杜鲁在路上已经向我解释过,这是为了防止信息的泄露,只有特殊岗位才能拿到移动电话的使用权。
“洗浴室和卫生间都在里面的那间小屋子里,你很幸运了,可不是人人都能住在这种有独立卫生间和浴室的房子里的。”杜鲁的语气里透着羡慕,“你今天一定累了,早点休息吧。”
她摇摇晃晃地朝门口走去,肥胖的身躯在屋外光线的照射下投射出一个椭圆形的巨大影子。她走到门口,拉着门把手刚把门关上一半,却又迅速地把它推开了。
“差点忘了对你说了,艾拉,”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我注意到她下排的牙齿缺了两颗,“欢迎来到反叛者联盟。”
她说完就迅速地关上了门,只把我一个人留在氤氲的黑暗之中。
那骇人的一幕幕霎时又浮现在眼前——公车里人们的惨叫、阿曼达脖颈处潺潺流出的鲜血、艾夫斯扭曲的四肢……这一切都足以摧毁我。但是我知道我绝不会被摧毁,因为现在的我仍有咬牙坚持下去的理由——找出杀害艾夫斯的凶手,替他报仇,我舍弃过去的一切只为了这一个目的。
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用仇恨来替代它。报仇的信念让我已经不再畏惧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我决定用自己的未来做一场孤注一掷的赌博。
想到这里,我不再彷徨犹豫。我决定先去洗个澡,然后马上入睡,为明天的可能发生的一切做好准备。
当我找出一块干净的毛巾往浴室走时,突然听见一连串细微的摩擦声。我警觉地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被我放在桌上的机械玩偶,那个小丑的礼物。我发现他正扭过头看着我,大大的眼睛黑漆漆的,反射着莹亮的光。
“不许偷看,小坏蛋。”我走上前去捏了捏他肉呼呼的小鼻子,把他的脑袋重新扳正。
浴室的面积很小,刚容得下一个人,转身都得小心撞上钉在墙上的置物架。我冲洗掉身上厚重的泥土,仔细检查皮肤。虽然经历了如此可怕的灾难,我的身上却并没有什么大的伤痕,除了腿上和手腕处的一些淤青,就是腹部一条大约有十厘米长的伤口,细细的一条红线,周围有些血迹,看上去倒也不严重。
“难道是车窗玻璃划的?”我轻轻抚摸着伤口附近的肌肤,对这个伤口的位置感到很奇怪,要知道我当时穿着质量不错的制服,而且制服上不见有什么破损。我仔细端详了一会,决定放弃胡思乱想,闭上眼睛让水流拍打身体,洗净所有的彷徨和脆弱。
“我会为你报仇的,哥哥,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在心里默默地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