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父母和艾夫斯都回到各自的房间继续钻研了,我和得文则待在我的小屋里,手拉手聊着天。得文明天就要出发去农场了,这是我们最后一个能够相依在一起的夜晚了,我要把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深深的烙印在脑海里,我要珍惜能够和他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我想得文一定也是这样想的,他的眼神中有着极力掩饰的哀伤和不舍,让我更觉得心中绞痛。
“明天,你要去NKZ工作了吧?”得文笑着抚摸我的发梢,“真想看看你穿那身淡蓝色工作服的样子,一定特别美。”
“我也想看看你站在一大片麦田里的样子,也一定很美。”我说。
“现在哪还有麦田,听说都是种在培育棚里的,”得文笑道,“但是除草、浇水、收割,每一样工作都不会少,培育棚只负责保持温度。”
“是啊,谁让现在杂交出来的作物都是些怪品种,偏偏喜欢高温呢。你们在那闷热的培育棚里工作一定会很辛苦。”我心疼地抚摸着他的手背。
“不会的,我可以一边干活一边扇扇子,或者,呆的时间长了,我也会进化成喜欢高温的品种也说不定。”他挑着眉毛笑道。
我和得文就这样聊着天,时而大笑,时而细语,一直到深夜。市中心的钟楼里响起了低沉浑厚的钟声,我们默默聆听着它敲满了十二下。得文猛地站起身来,拉着我来到阳台上。
“快看!”他指着天空对我说,“好戏开始了。”
突然,天空中出现了很多银白色的小亮点,大小不一,杂乱地散布在墨绿色的穹顶之上,还有几个小亮点拖着长长的尾巴划过天际,轻盈的一闪,消失不见了。
太美了!尽管单独看每一个亮点并无特别之处,但当他们涌现在穹顶之上时,却是如此的动人心魄,我不由看得入了迷。
过了大概一分钟,那些杂乱无章的亮点闪烁着汇聚成一条银白色的带子,接着缓缓地变形、拼接,一行闪亮的字映入眼帘——“永远不要忘记仰望星空。”这行字映入眼帘的同时,得文的声音也在我耳边轻念着,“永远不要忘记仰望星空,”他喃喃地重复着,“天哪,我爱死这句话了。”
“傻瓜,那不过是句广告语罢了。”我嗔笑着敲了敲得文的脑袋。
“白天”,穹顶上会显示些重要新闻和通知等,有时也会有一些夸赞家园如何富强繁荣、社会效率如何重要之类的宣传语,不过这些没人会看。“黑夜”里,穹顶则主要负责显示时间,但是十二点之后的两分钟是个例外。那是桑德公司固定的广告时间。
我很好奇桑德公司到底是一家怎样的公司,竟然能获得在穹顶上做广告的权利。
“这个广告里的星空仪,只要把它放在房间里,关上灯,整个房间的墙壁上就会映满这种亮闪闪的光点,仿佛置身于星空之下。”得文陶醉地说道,仿佛他已经被繁星包围,“尽管我们谁都没有看见过真正的星空,但那景象一定美得令人窒息。”
我想起了马琳,想起了她攒桑德币就是为了买星空仪,可惜她永远也得不到了。我多想给得文买一个,但我手里只有两个桑德币,现在再去兑换也来不及了。
“会的,你会看见漫天繁星的,”我搂住得文瘦弱的肩膀,“总有一天,你可以随时仰望星空。”
得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望着已经变回了墨绿色的穹顶。
第二天,我和得文穿着新制服,手拉着手朝车站走去。在这里,最新一批被安排好工作的孩子们将会坐上开往各自目的地的大巴车前往最终的工作地点,而对于被逐出瓦布特、被分配去农场和冶炼厂工作的人来说,那里也将是他们的新家。得文穿着灰色的制服,戴着一顶前不久用桑德币购买的酒红色礼帽,看上去特别帅气绅士。他拎着一只小小的手提袋,走到自己将要乘坐的公车前,故意用轻松的语气告别,就仿佛他只是离家去做短暂的旅行,“就送到这儿吧,你的公车在那边,再不过去,你就要迟到了。”
“这还是我们第一次坐公车。”我微笑着望向他的眼睛。真想再和他聊会天儿,哪怕只是些无关紧要的话,此时也显得分外重要。我想记住他说话的声音,他的表情,还有他那双美丽的蓝色眼睛。
“是啊,以前我们都是用传输通道,再不就是用轨道交通,乘坐公车这还是第一次。”他也微笑起来,“老天保佑我可别晕车。”
“你不会的。”我说着,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打开看看吧,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
“礼物?”他惊喜地叫着,快速展开那张纸,眼睛定定地望着它。那是一张画满了星星的图画,在星空之下,是一片金黄色的麦田,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手牵着手,仰头望着天空。我想他一定知道画中的那两个身影就是我们俩。
“真美。”他咧开嘴笑道,“你为了画这个一夜没睡吧?”
“只要你喜欢,做什么都值得,”我吻了吻他的额头,“就像你说的,永远都不要忘记仰望星空,当然,也别忘了我。”
“当然,我绝不会忘了你,”他的眼睛里已经闪动着泪花,但他极力克制着不让它们流下来,“你是我最亲的人,姐姐。”
我们用力的拥抱,仿佛要把彼此融化进自己的身体里。直到催促的声音从广播里传来,我才松开了手。
“再见。”我说。
“再见。”得文说。
我转身,踉踉跄跄地朝自己应该乘坐的公车走去,我没敢回头,生怕自己一回头,又会忍不住冲过去拥抱他。我亲爱的弟弟,我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永远。
我钻进车厢,车门关闭,这辆载满NKZ新员工的公车缓缓开动了。我回过头,透过车窗看见载着得文的公车正朝相反的方向驶去。
泪水终于不可抑制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