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力测试被安排在一层的一间小教室里。因为每个孩子年满十二岁的第一周内都必须参加能力测试,所以每次参与测试的人不会很多,一间教室就足够了,也不会排很长的队。刚走进被设置成等候区的大厅里,就看见洛克在热情地朝我挥着手。
“早啊,我亲爱的未婚妻。”他笑着说,窄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谁是你的未婚妻!”我气愤地吼道,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你当然会是我的未婚妻,这难道还有什么疑问吗?”
为了保证最优秀基因的延续,智慧者必须和智慧者结合。然而智慧者的评价标准一年比一年严格,去年只有三个,而今年只有我一个。去年的三个人除了洛克,都已经被分配了伴侣,现在智慧者里的单身汉只有洛克,还有一个刚死了妻子的可怜男人。
“我不一定会是你的未婚妻,”我倔强地扬起头,“也许我会嫁给下一届的智慧者。”
“这可不由你决定,智慧者必须被及时分配伴侣,你觉得在有我这样优秀的候选者的情况下,政府还会等着让你嫁给那个还不知道在哪里的‘下一届智慧者’吗?”洛克冷笑道,又拍拍身边女孩的肩膀,“安妮,快叫她洛克太太。”
“洛克太太。”那个叫安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喊了一句,我知道他是洛克的亲妹妹。
“够了,我们来这里可不是来斗嘴的。”我瞪了洛克一眼,带着马琳坐到了最后一排,远远地离开洛克所在的位置。尽管我和洛克的家离的很近,但我却讨厌他那傲慢的态度和看上去不怀好意的笑容。
一想到要嫁给他,我就觉得整个人生都黑暗了。难道我们也要向父母那样毫无感情的在一起生活?仅仅为了给国家繁衍后代?
很快就轮到安妮测试了。她像小猫一般点着脚尖进了测试间,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她的成绩是A。
洛克回过头朝我挥挥手,又扬了扬下巴,那样子像是在炫耀。他的亲妹妹轻而易举的得到了A,而我的弟弟却只得到了C,他一定觉得这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
我没有理会他,因为我正忙着安抚身边的马琳,她又开始紧张起来了。我握住她的手,试图让它们不要颤抖得那么厉害。
“我好害怕,好紧张。”马琳的声音抖得很厉害,“我想我昨晚做对的那道题也许并没有那么难,凭我的能力,也许只能拿到C。”
“不会的,你的父母都是智慧者,你可是遗传了他们最优秀的基因的。”我扶摸着她的手背柔声说道。
“可是,我六岁的时候还算不对十以内的加减法。”她担忧地说道。
“那说明不了什么,我两岁才学会的说话呢。”我极力安抚她,忍不住撒了个谎,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学会说话的。
“父母也对我失望了不是吗?”她突然抬起头望着我说道,眼睛里噙满了泪水,“所以他们才请求你带我来。”
“没这回事!”我连连摆手,不明白马琳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他们只是太忙了,而我正好有空。怎么,难道你不希望我此刻在你身边吗?”
“当然不是,我最希望的就是此刻你能在我身边,”她用手背使劲地抹去眼角的泪珠,破涕为笑,“这是我最最希望的。”
我紧紧地拥住她。在她耳边轻轻地说道,“记住,马琳,不管今天测试的结果如何,你都是我的骄傲,是你父母的骄傲,这一点永远都不会改变。”
她使劲儿地点了点头,用圆鼓鼓的额头抵着我的下巴,“别忘了,你可还欠我十个桑德币呢。”
“我记得,怎么可能忘呢。”我笑着吻了吻她光洁的额头,“小公主的要求我可不敢忘。”
就在这时,扩音器里响起了马琳的名字,轮到她去做测试了。她站起身缓缓走向测试间。“马琳!加油!”我大声地呼唤她的名字,她回眸一笑,亮晶晶的眼睛里闪着自信与希冀的光。
马琳的能力测试,开始了。
我坐在等候区冰凉的座椅上,抬头望着深棕色的天花板,回想起了六年前的那次能力测试。那一天我刚满十二岁,就被哥哥艾夫斯带着来到柯尔学院进行能力测试。为我测试的是个有些丑陋的女人,但她看上去很温和。她把一大堆仪器用特殊的绑带固定在我的脑袋上,又开始往针管里注入药水。
“你要给我打针吗?”我有些惊恐地问道。
“没错,这是能力测试的必要步骤,不过你放心,只是疼一小下,你很快就会昏睡过去的。”她温柔地说道。
“我会睡多久?我会梦见什么?看见什么?”我盯着那粗壮的针管和里面灌得满满的橙黄色液体,紧张得咽了咽口水。
“睡多久要看个人体质,”她调好了药液,缓缓走到我面前,“至于看见什么,这不重要,那只是药物的副作用,对测试结果没有任何影响。”
她对我手臂上的一块皮肤进行了消毒,麻利地将那满满一管子的药液迅速注入了我的血管里,我只感到一点点刺痛,眼皮就开始沉甸甸的,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再睁开眼,我发现自己正站在一个封闭的电梯里。而我脚下的这块电梯板竟然是玻璃的!透过透明的玻璃向下望去,下面是一片汪洋大海,海水拍打着岸边坚硬的岩石,激起层层巨浪。我吓得退到了一角,这样的高度真令人眩晕。更可怕的是,这电梯的四壁突然向中间塌缩,能容纳我的空间开始急剧减小。这是怎么回事?我很快就会被挤死了!我吓坏了,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脑袋顶上。但是我决不能坐以待毙!我取下头发上长长的红色发卡,那是我用桑德币刚刚换来的,据说是用合成钻石做的,非常坚硬,我用它狠狠砸向脚下的玻璃板。一下,玻璃纹丝不动。两下,玻璃开始出现细小的裂缝。三下,它的中央碎开了一个小窟窿。我使劲地跳跃跺脚,玻璃开始碎裂,终于,它完全破碎了,我尖叫着坠进了冰冷的海水里。
我一下子坐了起来,剧烈的咳嗽着,仿佛呛了水一般。定睛一看,我还在测试间的椅子上。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发现红色的发卡还好好地别在我的头发上。
“你很厉害,只用了30秒,你就醒了。”为我测试的女人替我拿掉绑在头上的各种仪器。
“我看见了……”我惊恐地说道,打算把自己刚才看见的一幕告诉她,那一切都太逼真了,完全不像是假的。
“我说过,你看见了什么不重要,这对测试结果没有影响。”她正色道。
“那么……我的测试结果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想知道吗?”
“当然。”
“我还以为你只关心自己的梦境呢。”她笑道,那绚烂的笑容一下子颠覆了她之前有些刻板的形象,“是A档。”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道。
我摸了摸脑后的那只红色发卡。六年后的今天,我依旧戴着它,总觉得它像是我的护身符,是很宝贵的东西。尽管我很清楚,那一切都是梦境,是毫无意义的影像,是药物的副作用,但我仍对那惊心动魄的一刻难以忘怀。
马琳的测试已经进行了半个小时。如果马琳也做了梦,而且是和我一样的噩梦,那么她会梦见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醒来?我开始焦躁不安起来,不停地搓着手踱步,紧紧地盯着ID上显示的时间,仿佛这样就能让它走得快一些。
终于,在过去了一个小时之后,马琳的测试结束了。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马琳走出测试间时的样子——她的嘴被人用白色的胶带封住,双手被反绑在背后,头顶的小王冠颓然歪到一边,精心梳理整齐的头发此刻变得蓬乱松散。她没有哭,直愣愣地看着我,眼睛里除了绝望再没有其他东西了。我猜即使他们不封住她的嘴,她也绝不会哭喊出来,此刻的她就像是放弃了挣扎的小鸟,任由一个高大的男人拽着她细弱的胳膊把她拎出了房间。
我的心迅速的下沉。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在我十二岁那年的能力测试上,也曾经有一个男孩是这样被拎出测试间的。
“很遗憾的告诉大家,出现了一个‘废料’。”那个拽着马琳的男人沉声说道,“不过请放心,她很快就会被处理掉的。”
废料!马琳怎么可能是废料呢?——那些成绩比C级还要低的孩子被称作废料,被确认为完全没必要去花费社会资源培养的人,他们将被“销毁”,免于给社会带来更大的负担,影响社会效率。那么可爱的马琳怎么可能是废料呢?
“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我大叫着冲过去,很快就被几个黑衣男人拦住了,“马琳不可能是废料,一定是测试结果出了问题!”
“测试结果不可能出问题。”那个高大的男人高声说道,“废料必须被销毁。”
“不!不要!求求你们了!”我大声呼喊,拼命地拍打拦住我的人,试图冲破他们的阻拦,但是没有成功。我眼睁睁地看着马琳被那个男人拖拽着离开,“马琳!马琳!”我疯狂地呼喊她的名字,她却始终没有回头。我看着她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你是智慧者,又是我的未婚妻,这样大吼大叫实在是不合身份。”洛克走过来拉住我,“再说那是废料,是对社会毫无价值的东西,你又何必留恋她。”
“马琳不是东西,她是活生生的人!”我疯狂地跑过去将洛克扑倒在地,看着他惊恐地大睁着眼睛望着我。
我高举起拳头。
突然,我感觉到一阵寒意爬上我的背脊。有人在盯着我!是那个监视我的人吗?是那个朝安德烈开枪的人吗?我惊恐地环顾四周,周围都是围观着看热闹的人,我不知道监视者在哪里,但我感觉得到,他就在这里,死死地盯着我。
“如果谁胆敢伤害艾拉,后果将会是非常可怕的。”柯尔校长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所有伤害智慧者的人都会死?洛克也是智慧者,如果我此刻殴打他,我会不会也像安德烈一样被分解掉?
我的拳头停在半空中,狠狠地打了个冷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