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大院左厢房内,一道微弱的烛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一位年逾花甲的老者,秉烛开门,一手遮着火苗,生怕被夜雨打灭。听到门外秦渊两人的叩门声,便步履蹒跚的挪下三层石阶,过来开门。
这老人便是四编的司长,总领四编二三百人,统管筑城一事。他跟黄巢同是从山东流放而来,又沾点儿关系,便将他收容在这大院内。
毕竟,一人独守空院,难免有些寂寞的意味,老人收留黄巢之后,又将余下的十几间房作为客房,供过往的客商暂宿,也能赚上一些零用钱。
这座大院是四编占地最广的“贵族楼”,不是四编中德高望重者,根本就别想进来。
青色破旧的木门被打开后,黄巢一改刚刚的怒色,满脸温驯的模样,将老者搀扶往屋中,一边轻声说道:“老通伯,黄羊今晚没打到,万山堡那伙造反的,又跟官兵干上了,我差点儿就送了命!”
这时,跟在后面的秦渊,才是见到这老通伯,原来已双目失明。但他凭借着多年的经验,竟能够做到不用两眼观察,也能将一切掌握于胸。当下,仅用鼻子,就嗅到了黄巢身上零星散发的血腥味。
夜雨完全停歇,黄巢身上的血迹并未被冲刷干净。老通伯抓住了这一点,当即就神色惊惶了起来,左手秉烛,用右手干枯的手背,抚着黄巢的脸颊道:“这是人血!我闻得出来,你终于还是杀了官兵!我知道你一身高强的武艺,不愿意做囚龙,所以生怕你惹出祸端,白天我盯着你,晚上外边混乱,除了打猎,也不让你出门,可终究还是挡不住。他们发现你没有?若是明天官兵来拿人,咱四编交不出人,难免都要遭殃!”
黄巢闻言,脸上顿时生出愧疚之色,点了点头。他随身的那柄精悍的短刀,在月光中闪着寒光,杀气冲天。
旋即,他将秦渊带了上来,引见道:“老通伯,我刚刚就是为了救这位兄弟,误杀了官兵,他们没有看到我们的面貌,但应该知道我们向四编这儿来了。”
秦渊上前,鞠躬致意,跟老通伯寒暄了几句。年迈的老通伯护犊心切,当然不能让这两个孩子逃出甘州,四处漂泊,那样一来,说不定真会客死异乡,便甘愿冒着风险,将两人留了下来。
在黄巢的房间中,秦渊躺在冰冷的床板上,心中忐忑不宁。望着天上一轮寒光荡荡的大月,想起上一世的记忆,不禁有些唏嘘。
再看看一旁的黄巢,见他也是愁容满面,秦渊便冷冷一笑道:“你我同是患难兄弟,以后就以兄弟相称,兄长心中,可是为明日的事而发愁?”
黄巢抽出短刀,借着月光,抚着刀背上那一条条青龙的刀纹,眼中杀意腾腾,怒啸道:“唐廷苛政残暴,将我们服役的犯人当成牛马,为他们效劳,筑城、种粮不说,日子比猪狗都惨,每天都有被打死的危险,一旦战事缓解,我们都要被坑杀!若不是怕连累这些兄弟们,我早跟万山堡的人一同反了,就这一城的上千人马,我黄巢根本不放到眼里!谁也拦不住我!”
秦渊懂得了黄巢言下之意,心知他的隐忍原来竟是为了手边的这些兄弟们,足见他也是有情有义的男儿。可是,他也听出了弦外之音,那就是一旦走投无路,必将举起反抗的大旗,这让他兴奋无比。
对!反唐!
虽然秦渊来到这个世界,不到一日,却也见识到了,想要生存,不反朝廷,完全行不通。凡是有血性的男儿,不能如蝼蚁一般死去,而是要战死疆场,马革裹尸还!一想到这点,秦渊体内那不下于黄巢的热血,就在疯狂地燃烧,沸腾!
突然,黄巢从床底摸出一个铁打的长盒子来,从盒子里面,拿出一柄银光猎猎的长刀,把手中的短刀递给了秦渊。
秦渊接过短刀,见到那银刀的光芒太过耀眼,在月光底下,折射出比月光强大数倍的大芒,刺射人眼,让他眼球瞬间为之一痛。
“兄长的意思是……”从黄巢的目光中,秦渊已然看出了几分异样的愤恨,从之前的冷漠,变成现在的狂怒,他猜到了黄巢的想法。
“你拿着短刀护身,这是甘州城中有名的王铁匠精心打制的短刀,虽比不上我手里这把银刀,不过也能削铁如泥,万一明日官兵来拿人,我们分散奔逃,你也得有个护身的兵器。到时候,就生死有命了!”黄巢气息一沉,把银刀收回,当即酣睡起来,仿佛,是为明天的一场屠杀,在节省体力!
看来这黄巢的想法,也跟秦渊相同,躲是躲不过的,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他蹑手蹑脚的到灶房里偷了一大捆青菜,一碗淡汤,还有两个大白馍,囫囵吞了下去,也早早睡去了,免得明天虚弱,反抗无力。
…………
黎明,天还有些阴沉,雨势更加狂猛了,噼噼啪啪地打在屋顶,溅起团团水浪。
甘州百年不遇的大雨!
秦渊睡梦当中,便听到窗外传来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声杂而乱,混着金铁的撞击,极不协调。看样子,门外定是有不少的士兵。
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的短刀,秦渊轻轻起身,换了件干净的灰色布衣,想要过去开门,却见到门边,老通伯在朝他招手,示意他待在屋中。同时,身后的黄巢也不知不觉地拉住他的袖口,带着他逃到了后院。
往后院的矮墙后望去,只见一条长长的通道直通到远处的一座大荒山之中,只要能够逃到山中,那么官兵就很难将两人捕获。只不过,那老通伯及一干四编的苦力们,可都生死难料了。
两人正在踌躇,突然听到前面堂内一片哄乱,便各自藏在后院的水瓮后面,偷偷地往里瞧去。
两三个带头的军官,在屋内大肆地砸摔,一个手下提着老通伯的衣襟,大吼大叫着,他们虽听不清内容,却也清楚是在逼问二人的下落。
黄巢见状,两臂一提,就要冲上去,却被早已料到的秦渊,硬是按了下来。
“你拦我干什么,他们要伤害老通伯,看我不把他们都劈了喂野狼!”黄巢低声喝道,压抑不住的怒火,源源不断的喷涌而出。
秦渊见状,却是更加死劲儿地拦着他,生怕他闯出去,到时候,门外的一干士兵见他反抗,乱箭齐射,他们和老通伯,都活不成。当下,也只有逃到荒山中暂躲一阵为宜,要逃出甘州地界,需要连闯几道隘口,想必那些隘口都已贴上了缉捕令,凭他们两人,根本闯不过去。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先到山中躲避一段时间,养精蓄锐,发展势力,到时候,直接反了他娘的!把这甘州城的守军,全他娘的砍了!”秦渊言语之间,疯狂地拽着黄巢,就像是拉着一只沉重的猛虎,好不容易,才将他拉到了墙边。两人翻过矮墙,一路往荒山中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