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煌听了她的话,虽然明知道其中有欣赏与夸赞之意,心中却不以为然,既然已经找打了“无定明灭”的感觉,怎么说离达到还远呢?老话不是说嘛,望山有路可登攀,看见了路那就基本上算是突破了嘛。
慕容秋月见他神色不以为然,情知他那不知所谓的傲气又冒了起来,当下却并不点破,而是反问道:“我已经教了你《紫霞神功》第一层口诀,那么这口诀的最后一段是怎么讲的?”
穆煌心里嘿了一声,暗道:“你这是考我记性来着。”脸上却不动声色,毫不犹豫地便昂然念道:“观云霞起灭无定,当悟机在生灭外,不在云霞中,其奥大则弥于宇宙,小能纳于芥子,其大无外,其小无内,不可见而无处不在。”
慕容秋月听他倒背如流,点了点头:“你记性倒好,就不知道悟性如何了。”
穆煌:“你之前可说我悟性很好,至于好不好,我自己可不知道了。”年轻人几个不自负呢,这段日子慕容秋月虽然动不动就恶整他,但对他的资质悟性却是非常称赞的,既然你自己都称赞了,那这时候有语带讥讽算什么事?
慕容秋月却不管他心里如何想,直接就问:“你看起来读过不少的武侠小说,那么你可知道这个神功那个神功之中的‘神功’二字如何解释?”
穆煌撇嘴:“你都说了小说不可信,‘神功’嘛,就是说练了这功夫就很神咯,至于是不是练成神经病那就说不好了。”
慕容秋月哼了一声,忽地一步迈出,也不见她怎么个动作,一下子就奔到穆煌面前,提起右掌便打,这一掌来势飘忽,眨眼间便把穆煌全身都笼罩在她掌底。这一招“云行无踪”这段日子以来穆煌和她对拆过不知道多少次,以他此时的武功底子,熟能生巧是生不出来的,但是熟极而流却还当得。当下身子一侧,左臂曲肘,手掌直竖而掌背向外,右掌剑指藏于肘底,左脚虚右脚实,虽取守势但却一下子封住了上半身所有空门,右手剑指暗藏指向她带脉各穴,这便是拆解这“云行无踪”的妙手“暗度陈仓”!
无论慕容秋月攻向何处,曲肘封门皆能守住,肘底剑指暗藏点穴,可谓攻守一体无懈可击。不成想慕容秋月不知道踩着什么步法,明明挥掌打来的时候是正门攻击,可一闪一挪,竟然就在穆煌反应过来之前就闪到了他身后。
“暗度陈仓”防守正面攻击是妙手,可人长不出第二双手来去防守背后的攻击啊,结果被慕容秋月结结实实一掌印在后心,穆煌只得挺着背打算硬受这一掌同时也做好了嘴抢地的准备,结果掌力甫一接实顿觉虚飘飘地不受力,这丫头竟然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闪到了身侧,轻轻在他肩膀上一带,穆煌顿时就力不足脚,当场摔了一个仰八叉,狼狈不已,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不服不行,无论是功力还是临敌的技巧,慕容秋月都高出了自己太多,摔了自己这一跤的每一招每一式穆煌都认得,可还是轻轻松松就给人放倒了。
穆煌一个鲤鱼打挺站直了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叶,没好气的道:“欺负我武功才入门啊?”
慕容秋月淡淡一笑:“略施薄惩,这才刚刚入门就开始顶撞师长,你胆子可不小,谁教你的?”
“就算我回答得不中,你也不能说打就打啊。”穆煌道:“就不怕别人说你是暴力女啊?”
慕容秋月听了双眼一瞪:“有本事再说一遍试试,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山下去?”
穆煌朝着崖底看了一眼,又扫视了四周一眼,只见空山无人,偶尔只听到几声鸟叫,最近的人家也哉两公里多开外,这暴力女要是发起性来真把自己给做了只怕也是敢的,顿时就不敢犟嘴了。
慕容秋月略略整了整神思,这才继续解释道:“所谓‘神功’二字,并不是在说这功夫有多么神奇,而是直接点出了这功夫的核心,乃是修证‘元神’的功夫。‘神’这个字在古典汉语中意思非常广泛,但总的说来,主要指代‘莫测’之意。在内家功夫之中的‘神’字相对狭隘,就是指莫测而又无时不在之‘元神’。”
穆煌张了张嘴,但看慕容秋月神色不善,也就不敢说什么了。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慕容秋月:“你是不是想说练武又不是修道成仙,说什么元神不元神的,是不是这样?”
穆煌耸了耸肩,来了个默认。
慕容秋月:“我懒得和你辩,但是我要告诉你,元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这不是三言两语就说得清楚的,而且就算我说出来,那也仅仅是我的理解而不是你的证悟,知道了有害无益。就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千个内家高手就有一千种对元神的解释,其中的体会是非常私密的也是非常独特的,所以你需要自己去完成。《紫霞神功》第一层心法的核心就是这‘元神’二字,不见元神,终究不过是门外汉。”
正在这当儿,忽然听见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道:“好一个不见元神终究是门外汉,小丫头,看起来你功夫是很高的咯?”
慕容秋月和穆煌纷纷大吃一惊,转脸望去,只见一个人黑巾蒙面,站在理他们大约十几丈远一株松树的树冠上,身形随着树枝起伏不已。
穆煌不懂其中利害还罢了,就是觉得现在还有人蒙面有点搞笑而已,可慕容秋月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她的武功虽然不算绝高,但早已修至紫霞功第六层境界“霞光随行”,类比武学境界,已经到洗髓境界的巅峰,随时会证入“心魔”境界,放眼天下也算是高手了。有这种功夫的高手,方圆百丈飞花落叶都可知闻,可这人竟然能欺到这么近的距离,实在可怖。
那一身轻身功夫更是骇人,若没有达到“轻身提纵”的巅峰,休想做到如他一般。这样的高手来意不明,善恶未知,目前最好还是不要起冲突,真动起手来自己绝不是对手,一念及此,连忙拱手问道:“不知前辈来此是找我爹爹的吗?”
这人不答,纵身从舒冠上一跃而下,整个人由于大鸟一般滑过了这十几丈的距离,站到了慕容秋月几步远的地方,上下打量她,一边打量一边点头道:“慕容诚这家伙人不怎么样,可生的女儿倒是千娇百媚,要是老夫再年轻个二十岁,说不得,今天就要开开洋荤了。”
慕容秋月听他言语轻佻,顿时就要发作,但一想到这人的身手,只得硬生生地把这股子气性憋住了,淡淡地道:“老前辈说笑了,若找我爹爹的话,他就在山下庄中,你去找他就是,何必拿晚辈来开这种不好笑的玩笑?”
这人倒也不生气,转脸朝着穆煌道:“你叫穆煌,巴蜀狂生穆鹰是你老子?”
穆煌白眼一翻:“是又怎么样?”
这人听了拍手道:“好好好,我正愁找不到这个老匹夫,真是天从人愿把他儿子送到我眼前来,也罢也罢,先宰了他的儿子收回点利息也不错。”
穆煌脾气本来就傲,一听这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老帮菜竟然当着他的面辱及他父亲,顿时便火了:“老梆子,趁你爷爷我现在还没生气,赶紧道歉,不然的话……”
这人双眼精光一闪:“不然怎么样?”
“不然我……”穆煌话没说完,忽听慕容秋月惊叫一声:“小心,夸父追日!”夸父追日是慕容家所传的入门步法,用以防备敌手暴起突袭,虽然不算非常高明的招数,但临敌之时却非常实用。
穆煌想也不想,当即斜行三步,后退两步,只听噗噗几声闷响,原本立足之地已经被戳了几个食指粗细的小孔来。却原来这人忽然左手一挥,食指拇指环扣如拈花,右手中指拇指轻轻弹了三下,犹如弾去了花瓣上的露珠一般。慕容秋月见多识广,自然认出了这是少林寺七十二绝技之一的“拈花指”,危急之下已经来不及提醒,这才喊出了“夸父追日”这一招。
以穆煌的武学修为,莫说接招,便是躲都很难躲过这名动天下的“拈花指”之中的“伽叶悟道”,但是“夸父追日”虽说是慕容家祖传轻功的基础部分,但却蕴含了“惊鸿舞”来去无踪,势若电闪的妙义,这才险而又险地避过了这追魂夺命的三指。
当然了,也是蒙面人轻敌并没用全力之故,否则莫说是刚刚才摸到点门的穆煌,便是慕容诚亲至,也不敢小觑了这一招。
蒙面人显然是吃了一惊,赞道:“好一个‘夸父追日’,这么一个刚刚才入门的小崽子竟然就能躲得过我这一招,姑苏慕容氏名动天下,果然不是幸致!”话音落下,双眼精光大盛,整个人气势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摆了一个起手式,右掌呼的一声劈出,劈出的时候还在一丈外,可眨眼间已经欺到了穆煌眼前。
这一下穆煌便是天人在世,也是躲不过接不住这突如其来的一掌了,说时迟,那时快,忽见白影一闪,慕容秋月从斜刺里窜了上来,右手食指伸出,如雷轰,如电闪,点向了蒙面人的太阳穴。
招数妙到毫颠,若是蒙面人不收力,固然可以一掌就把穆煌给毙了,但自己的太阳穴却会被这“惊神指法”点中,便是大罗神仙也得当场没命。这是围魏救赵之策,不管慕容秋月在不在意,但穆煌毕竟叫了自己一声师父,眼见弟子丧命在即师父却袖手旁观,这实在不是慕容秋月的个性!
蒙面人果然不敢真的以身试法,右掌倏地收回从胸前握拳横摆,一股极柔和却极坚韧的气墙应手而生,惊神一指的凌空指力固然威猛,但却刺不破这看似轻薄的气墙,不止如此,蒙面人顺着摆拳的势头转过了身,左拳犹如大炮一般中宫直进,拳未及身,激起的罡风却已经逼得慕容秋月喘不过气来。
最让慕容秋月沮丧的是,这一劈掌,一冲拳,竟然是再常见不过的形意拳之中的劈炮两拳,一点花俏变化都没有,可在这人手中使出,却有鬼神莫测之威。俗话说得好,太极三年不上身,形意半年打死人。形意拳大开大合,直来直去,没什么还转的招数,就是以出拳如电、势狠力沉、更猛无俦取胜,简单直接,一旦练到小成,一拳就可以把人击飞数丈远!
太极拳则不然,这种拳路讲究中正平和,意在劲先,圆转如意,整套拳法之中没有一招是直来直去的打法,最忌用力,想要练到地步没有三五年寒暑之功是不可想象的。
穆煌这是就算是瞎子,也看出来慕容秋月形势危急了,当下力蛮劲发作,想也不想,一步跨出,坐马拉弓,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朝着蒙面人的背心就是一拳打出。
这一招就不是慕容家传承的功夫了,而是他上大学军训的时候,教官教的军体拳中的弓步冲拳,也叫“黑虎偷心”!他这时候只觉得之前跟慕容秋月学的拳法太过柔弱,使起来一点儿也不顺手,索性弃而不用了。
他此时也有些根底了,这一拳虽然呆板,但拳头上的劲力却着实不小。不过在蒙面人看来,他这一下子给自己挠痒痒都不够,管也不管,姿势不改,就是想先把功夫最高的慕容秋月打翻了再说。
慕容秋月见到穆煌出手帮助自己,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动的,但是他功力太浅,终究还是帮不上多大忙,当下里双手一封,运转所有功劲内力,不管接得住接不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犹如雷轰的一拳击中自己的要害。
正在此时,一声锐啸响起,蒙面人怪叫一声,顾不得去对慕容秋月下辣手了,一个侧空翻就翻了出去。慕容秋月一听到这声锐啸,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慕容诚来了,这一手凌空剑气比自己使出来不知道厉害了多少倍,这蒙面人也不敢托大,忙不迭地就躲了过去,慕容秋月心中终于松了一口气,知道自己二人算是安全了。
可就在此时,异变陡生,明明蒙面人已经一个侧空翻翻了出去,却倏地去而复回。由于穆煌这一拳打出失去了目标,他可没有立即收拳的本事,这一下又使出了十成的力气,整个人收不住架子,一下子冲到了慕容秋月的怀里。
慕容秋月猝不及防,只得一下子抱住了他,正在此时,去而复回的蒙面人一声长笑,一下子就抓住了慕容秋月和穆煌的双臂,顺手还点了两人的穴道,将他们夹在了腋下,足不点地一般地往松林中飞奔了过去。
“留下了!”从暗处现身出来的慕容诚见状大惊,随即大怒,自己纵横江湖多年,从没有人可以从自己眼皮地底下劫走人的,何况被挟持的还有自己唯一的女儿。慕容诚一身功力通天彻地,这一下动了真怒,自然不会保留任实力,一步前跨,右掌一起,忽地打出。
无法形容这一掌之威,方圆十丈飞沙走石,一个肉眼可见的掌印裹挟着被他浑厚内里卷起的草木飞石朝蒙面人罩了过去。蒙面人就算修成了一苇渡江的轻功,但是别忘了还夹着两个人呢,脚步再快又能快得到哪里去?面对穆煌他可以不理,面对这武林四大家之一,姑苏慕容世家的当代家主却绝对不敢托大。
只见他放下了被点住了穴道的穆煌和慕容秋月,面朝着气势席卷而来的汹涌的掌力,左掌划了一个半圆,右掌呼的打出,只听得一声龙吟虎啸,双方掌力接实,原地竟然起了一道龙卷风。等到力道散尽,慕容诚赶上去一看,之间那人已经在一里开外了,几个起落消失在山林中,就此失去了踪迹。
慕容诚惊疑不定,抚着有些发麻的右掌,震撼之色溢于言表。这时候他夫人梅雁溪赶了上来,问道:“师兄,你没能留住他?”
慕容诚摇摇头:“这人黑巾蒙面,功力竟然与我不相上下,隐隐之间还有压过之势,只是他掳走秋月和穆煌,不知道有什么目的?”
梅雁溪大吃一惊,毕竟母女连心啊,急问道:“他难道想对秋月不利吗?”
“不见得!”慕容诚道:“要是真要对秋月下杀手,刚才有的是机会,我只是不明白,这人刚才使形意拳,使拈花指,使降龙十八掌,但显然都不是他的本门武功,显然是不想让我认出他。我行走江湖得罪的仇家自然不少,却都无法和此人联系起来,真是怪事。只怕武林从此不再平静了!”
梅雁溪:“我不管他是什么人,也不管什么武林平静不平静,我的女儿被掳走了,可得想法子救出来才行啊。”
“你先别着急,秋月是你的女儿也是我慕容诚的女儿。”慕容诚眼中微微有光芒闪过:“他既然掳走了我女儿,自然想对我有所要挟,所以他暂时不会对秋月怎么样的。”
“但愿吧。”梅雁溪道:“要是秋月有什么事,慕容诚,我是不会跟你善罢甘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