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选的秀女由一位年过五旬的老嬷嬷一路送回储秀宫,林静兰却没随着她们一道回去,而是出了门又缓了缓,直等她们走没影儿了她才迈开步子。一来那些秀女们于她都算不上好相处的,二来她此时心情甚好,就着这春光美景独自漫步,倒也是雅事一件。
原是以为自己还记着来路的,不想却在一处有好几个类似廊道的路口中央傻了眼,来时却是只管闷头走路,给疏忽了。犹记得是一条直路通到底的,怎地如今却还岔道了?莫不是开头就走错路了?
想着便扭头去看来路,却也看不出个名堂来,这皇宫中的建筑几乎都一样,金灿灿的屋顶、白玉石阶,每一处都是三环六绕的,看来她真是一时窃喜而疏忽大意了。
找不到回去的路,林静兰便在其中一条长廊中坐下,静候了半饷,却也不见有何人经过,索性起了身,沿着所在的这条廊道继续向前,现如今唯有走一步算一步,至少要先找个有人气儿的地方,问问路也好。
穿过幽长的廊道,一株色彩鲜艳的大榕树屹立眼前,乍一看确是令人惊艳,细看却发觉那些花色皆是一块块四方的锦缎,面积稍比巴掌大些,上头还绣了些字儿,想来是有人挂在上头用来许愿的。这倒是新鲜了,林静兰心想,原来自古以来人类就信奉起这档子事儿了。
前行几步,也想看得更清楚些,却见树下不远处有一座凉亭,亭中静坐着一位身着藏青色袍服的男子,林静兰心下一喜,果然是柳暗花明了!她缓缓走近,侧头去瞧。只见他支着额头的手恰好挡住了她的的视线,由此那人也没察觉到她靠近来。
她最终在凉亭五步远处停下步子,思忖着该不该去打扰他,看上去那人像是睡着了?维持着那个姿势还未曾动过。以他衣着打扮来看,也非等闲之辈,腰配翠玉,发冠朝天,由此可见那人定不是宫中的太监,能入得宫来,便只可能是位高权重的大臣或者皇室子弟。问题是不管他是何人,她都不认得,见着了又该如何说话是好呢?
才想着,那人却突然动了,随之而来的是一阵轻微的喘息声。
林静兰一闻此声便不由得退后一步,猛地抬眼去瞧,这一瞧才发现那男子脸色越发地痛苦,双手紧紧撑着桌面,手背青筋暴起,继而大张着嘴剧烈地喘气,胸腔里还时不时地冒出一阵阵鸣响。这一症状她知道,俗称哮喘。前世她幼时曾患过此病,长大后却没再复发过,此病一旦发作,便有如被人掐着脖子,将人的意识渐渐消磨殆尽,直至死亡。病发时的那种无助感她仍记忆犹新,后来幸得名医指点,学了一套法子,可暂缓病情,只是时隔已久,记得却也不清晰,此刻她便只能凭一丝记忆救人了。
只是在这儿她该上哪去找需要的工具呢?林静兰抬头看了看头顶郁郁葱葱的大榕树,心念一动,随即便有了想法。
人命关天,也由不得她再多想,成与不成都是后话,现下抓紧时间救人才是最紧要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跑到榕树下,踮脚去够树丫上悬着的锦袋,奈何她才十二岁的个头,怎么蹦也够不到最矮的枝桠上的锦袋,但闻亭内的人喘息一声胜于一声,她心一横,索性脱了鞋,抱着树干往上爬去,终是险险地够着了,为求省时,便一闭眼跳下了树,飞快地向那男子奔去。
林静兰将锦袋口张开,对准了他大张的嘴,扶着他的肩头安抚他的情绪,“不要紧张……慢慢吐气……吸气……吐气……吸气……”边说边随着节奏调整自己的呼吸。
那男子艰难地、却十分配合地听从了她的指挥,令她松了一口气的是,他的呼吸确实渐渐平稳了下来,症状也有所好转,此时他亦能睁开眼睛,眼波潋滟,且正定定地盯着她的脸瞧……
林静兰猛地顿住了手中动作,心道不好,人是给她救活了,可现下她却要叫这人生生识破了。她是何许人也?人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不学无术、目不识丁的“闺秀”一枚,便是上吊死过一回,突而识得那蝌蚪文也就罢了,却断没有能悬壶济世的道理啊!可现下这人意味深长的目光,真真叫她面如死灰了。
“你,你……”那男子嗓音沙哑,面色仍是苍白的。
林静兰瞧他伸手指着自己,忙退了两步,将那锦袋丢在石桌上,连连摇头,“不关我事。”
“主子!主子!奴才可找着您了!”不远处奔来的小厮一脸惶恐,近了前才觉出自家主子脸色惨白,立时惊道:“哎呀!这可不得了了,奴才这就去给您请太医……”话说了一半,才看清立在一旁的林静兰,脸色顿时一变,复又改了口道:“此处风大,易引发病症,奴才,奴才还是扶着您一同前去罢。”
藏衣男子不语,却抬了手,让那小厮搀扶着起身,又看向林静兰,那眼神仿佛已洞察了一切,却只朝她虚弱地笑了笑,便转身缓缓行去。
林静兰定睛瞧着他们渐渐走远,直至不见了身影,方朝着另一个相反的方向走去。路没问着,还掺了趟浑水,好在今日之后,她便不用停留于此地,不管那人是谁,想必日后也不会有冤家路窄的一天罢。
如此这般,她又走了一刻钟之久,仍是在不知名的各个宫殿外围兜圈子,林静兰更觉心里发虚,照这进度,她何时才能回去啊!若不是岔了道,此时都该出了皇宫了才是。这后/宫也真是大,不认路的便更如睁眼瞎,走迷宫似的不管怎么绕都绕不出去,早知如此,那时她真应该硬着头皮向他们问问路算了,这样也算两不相欠不是?
她靠在宫墙边深深吸气,这具身体也真够虚弱的,每走一段路便要停下歇息一会儿。幸而在她几近绝望之际,夜间点起的宫灯给她指明了方向,每一所宫殿的正门以及其四个角处,均会悬挂一盏书有宫殿名称的高灯,于是乎,她照此而行,终于找到了地方。原是她走了一条完全相反的路子,整整绕了后/宫一个大圈。
远远瞧见储秀宫的高灯,她终于暗暗松了一口气。
甬道里失踪多时的侍卫在她入门的一刻不知又从哪儿冒了出来,她回头看了看身后,心下了然,原来这竟是人家早已设下的套呢,自己却还傻不拉几地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