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狸遇见月影的那日星河灿烂,明月高悬,照月泉边蜉蝣丛生。
皎白纱衣的女子乘着月色而来,清冷得不染半点凡尘。
“阿狸,你该入世了。”
女子平淡地叙述着一件事实。
阿狸甚至来不及问为什么要入世,也来不及问女子的由来,便已被女子一挥手间落入了滚滚红尘。
一
红尘纷杂,已是百年匆匆而过。
阿狸望着庭前古树,入秋时分落叶纷飞,满地枯黄。
扫地的小沙弥一下又一下扫着孤寂,木鱼声不歇,钟声悠远。
“狸大人,主持师父找您。”
青衣沙弥手掌半握对着阿狸的耳朵低声道。
阿狸懒懒地抬眼看了看那沙弥,耳尖微微抖动,到底要她说多少遍不要对着她的耳朵说话呀?
黄狸猫甩了甩尾巴,似模似样地长叹一声,望着沙弥语重心长的喵了几声,“和尚,我听得见,别靠着我的耳朵说话!”
也不管那人的反应,阿狸跳下石台,灵活地向主持的房间跑去。
被徒留在原地的沙弥挠了挠光头,透着几分迷茫,“好像被狸大人教训了呢?可是小僧不通猫语呐……”
禅房中形如枯槁的老沙弥声声敲着木鱼,一点点敲碎了阿狸心中莫名的不安。
“小和尚,叫我做什么呐?”
一身裟衣的主持寻声望向窗台上的阿狸,笑着招了招手,“阿狸。”
阿狸一步步向前,看着眼前慈眉善目的老沙弥,不知道为什么眼睛一酸,
险些掉下泪来。
“小和尚……小和尚……”
阿狸绕着主持转着圈,越绕越觉得心中惶恐,被木鱼声压下的那些不安,随着木鱼声的停歇再次冒头。
“阿狸今日格外缠人呐……”老沙弥抬手揉了揉阿狸的头,干燥的大手带着老茧刺得阿狸脑壳生疼。
以往娇气的阿狸却并没有在意这些,反而整个猫身扑向主持,娇糯地叫着,舔舐着老沙弥的手,“小和尚,不要走好不好,我会乖乖听话的,小和尚……”
老沙弥摇了摇头,缓缓地笑了,他说,“阿狸,你又胖了……”
笑意清浅,阿狸恍惚看见了昔年那个扶额叹息,嘴角却掩不住笑意的青衣和尚。
一如初见时,那个惊呼着“好大一只猫”的小沙弥。
二
老沙弥圆寂后化为三颗舍利子,新任主持见阿狸整日绕着那舍利子转仿佛失了魂一般,摇头轻叹一声。
“此物应是与你有缘。”
阿狸闻声抬头,一枚舍利子赫然在目。
新任主持蹲身望着眼前的橘猫,解开细绳绕过舍利子系于猫脖上。
“这是师兄三颗舍利子中的一颗,师兄生前与你最为亲密,想来是与你有缘的。”
阿狸一眼不错地望着那枚舍利子,小心翼翼地用脸蹭了蹭,轻声呼唤,“小和尚……小和尚……”
主持不忍再看,匆匆离去。
月色融融,又是满月。
皎白纱衣的女子再次现身,望向脚边狸猫的眼神添上几分悲悯。
“阿狸,你可悟了?”
阿狸眼中仍有泪,亮晶晶地宛如水洗,“我不知道……”
女子轻点身下狸猫,白光过后原地出现一名妙龄少女。
少女神情茫然一瞬,诸多繁杂记忆纷沓而至,终停在一颗舍利子之上。
“月影,”少女轻启唇瓣,摩挲着掌心舍利子,嘴角勾起一抹似喜似悲的笑,“我要去寻他。”
“阿狸,莫要贪恋红尘。”月影依旧一副不染凡尘的清冷模样,“何况你根本寻不到他。”
“寻不到?”阿狸喃喃自语,脸上神情茫然不似作假。
“他已皈依佛门,已成金身,不入红尘。”
“不入……红尘……”阿狸喃语,似忆起什么,忙问道,“那他……”
话脱口而出后反倒嚅嗫起来,“那他是……哪位……尊者……”
“你何苦问这些?徒添烦恼罢了。”
“月影,告诉我吧!”
白衣女子只是摇了摇头,消失了。
那人以全身修为幻作这场梦,已是魂飞魄散,说来又有何意。
三
很多年后,月影犹在懊悔当年之事。
也许当年阿狸说想要体悟红尘之时,她便该拦住她。
而不是因那颗杜若树对阿狸的一片赤忱,心生恻隐之心,便渡了那人一场幻梦。
更不该在事后诓骗阿狸,以至于最后阿狸错认他人,九死无生。
月白纱衣的女子跪坐在照月泉前,茫然地望着泉边小树怔怔出神。
“阿狸,你认错人了……”
时隔多年的那句话终是传不回那人耳中。
良久女子方才执瓢为小树浇上几瓢水。
阿狸的遗骸被她埋葬于此。
那人遗骸也在此。
其实说是遗骸,其实只是一颗舍利子罢了。
阿狸同他终是同葬一穴,可惜阿狸至死都不知那人究竟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