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记:流觞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在一众来忘机派参加洛掌门五十寿宴的老头子之中,怎么会有个年轻俊俏的酒中仙曲流觞呢?这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那时才二十出头的曲流觞,早已名满江湖,鲜衣怒马,仗剑独行,山水无阻,最是年少轻狂。游至沪亭郡天目湖一带时,他想起几年前还未悟得醉玉步法的自己曾游历至此,最是落魄之时,结识了毕生的知己,同样年少的两人,或登高眺远,把酒临风,或泛舟湖上,指点江山……只是再到天目湖之时,那位知己已经离开沪亭郡去了别处。因这一段过往,曲流觞在沪亭郡逗留了一些时日。
某日,正值晚秋,万山红遍,层林尽染,令人心旷神怡。曲流觞独自撑筏,重游天目湖。彼时,日薄西山,湖泊上,除了曲流觞,只有远远的一片孤舟。撑船靠岸后,曲流觞登上湖边小山上的一座被当地人唤为“南楼”的小楼,远眺湖面光景,真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倚着南楼栏杆的曲流觞嘴角微扬,心里笑道:“世人皆以为《南楼秋水长》的南楼是岩都城里的南楼,只有我知,它就是这天目湖畔不起眼的小楼。”
忽而,曲流觞眼眸微眯,因为他瞧见天目湖上剩余的那片孤舟,正缓缓靠岸,而船上,竟无人撑筏!小舟平稳靠岸后,从乌篷里走出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老者,气定神闲!纵然曲流觞不懂面相,但一看这气质,就知道这老者绝非凡品。
这老者就是忘机仙人洛白!
二仙相遇,不问来处,不问去处,只轻轻点头,相视一笑,便互相肯定,互报家门。曲流觞毕竟年少轻狂,自诩轻功无人能敌,竟生出高处不胜寒的感慨,苦于无人点播,一时间,武功修为停滞不前,内心颇为烦恼。幸而,他遇到了忘机仙人!接下来几日,这一老一少,同游天目湖,互相探讨江湖武林。别后,忘机仙人洛白继续归隐东海。而酒中仙曲流觞再现江湖,已然是武功突飞猛进,又令一大波不服气的武林前辈刮目相看。
江湖上谁也不知道,在天目湖畔的南楼,曾有两位绝世高手兼江湖神仙相遇。
不过这一段往事,会在不久以后,被负有“重任”的小迟用偷来的十年酿贿赂而来,并分享给紫英殿里的几个花痴女。不过,这都是后话。
寿宴结束后,宾客们也渐渐下山,曲流觞以与忘机仙人探讨武学为理由,从清平殿搬到了微茫殿。有趣的是,自从曲流觞搬来后,就经常有女徒们来微茫殿找郁小迟,理由五花八门,送吃送喝送东西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郁小迟就很自觉地抖露有关曲流觞的新闻。一时间,年少小师叔在忘机山上人气倍增。但其中,来的最勤快的就是海岚。听说,自从寿宴后,她就彻底被曲流觞迷倒,任何男子都入不了她的法眼。
海岚是忘机山海秋殿首座的女儿,夫妇二人溺爱无比,照顾周全,待在海秋殿根本学不到本事,所以海岚平日里跟着紫英长老。但海岚都二十岁了,仍未婚配,为此,海秋的夫人苏沉烟操碎了心,时常带她下山去走亲戚,实则为相亲。但好事多磨,至今未成。没想到意外出现了个曲流觞。首先她本人是不同意女儿嫁个大她十几二十岁且漂泊不定的江湖人士,另外,人家曲流觞也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还瞧不上海岚呢。因此种种,海岚患上了单相思病,日渐消瘦。整个忘机山的男人都希望曲流觞尽早下山,而女人们都希望他永远别走……
话说曲流觞搬到微茫殿的那天,晚霞特别美,色彩从金黄到紫蓝变幻着。小迟倚在栏杆看得出神,就连曲流觞什么时候站到她身边也没发觉。
山风撩起他的衣袖,拂在她脸庞。小迟望着他,他望着远方,绯色的霞光映在他的脸庞,熠熠生辉,山风灌满他的长袍,衣袂飘飘。美好得令人担忧,他是不是要乘风归去了。
“小迟为什么要跟我学武功?”曲流觞突然开口说话,目光却依旧专注在远方。
为什么?再次被问,郁小迟还是想了想,自己只知道我曾经为什么不学武功,却讲不清为什么想学,不由曲流觞和廖轲比武的那一幕,却说:“我想成为像大叔那样厉害的人,轻易地就把树上的猴子抓下来。
“就是为了抓猴子吗?”曲流觞莞尔,却让人看不出是喜是忧。
郁小迟迥然,那学武是为了什么呢?她说不出来。想到那个文物双全的人,小迟不由得涨红了脸,开口却说:“保护师父,保护忘机派。”说完,郁小迟吁了一口气,那个原因又不好意思说,抓猴子不好的话,这个答案够好了吧,在拜师大典上,经常听一些弟子这样说。
曲流觞点点头,道:“以后,你会发现,想保护一个人都很难,别说全派的人。首先,学好武功,是为了保护自己,即使你的师父、朋友再厉害,但是在有危险的时候,他们也未必能及时赶来相救。你只有自己强大了,才有资格去保护别人。懂么?”
郁小迟自记事以来,一直住在忘机山里,无忧无虑,人人宠爱,对于曲流觞所说的危险,实在没法理解。但曲流觞望着她,目光灼灼,严肃认真。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神,有些害怕,就用力地点点头,“嗯。”
训练的第一日,曲流觞带小迟来到后山,让她先跑、先跳几步看看。小迟很是诧异,却照样做了。
曲流觞看了,暗暗惊异:小迟虽是个十岁的小女孩,这样蹦跳了好一阵子,却依旧身轻足健,气息平稳,就是一般大人也做不好。不由得问:“小丫头可曾修习过内功心法?”
小迟不解,道:“没有呢,我从未学过什么功法。”
曲流觞又问:“那你师父有没有教过你要怎么吐纳?”
“哦,有啊。师父让我每日睡前都要打坐,必须放空脑子,心无杂念,练习吐纳之法,感觉气息在体内游走。刚开始,做不好师父不让我睡觉,现在,要是哪天不打坐,还睡不着觉。”
谁说忘机仙人溺爱徒弟,放任不管,其实忘机仙人在暗中教授小迟上乘的内功心法。日后只需再加引导,必有所成。想到这里,曲流觞莞尔,喃喃道:“这样就更好办了。”
“嗯?”小迟又不解了。
曲流觞拿起酒囊子喝一口酒道:“轻功,要练的是速度与力量,但凡事,欲速则不达,所以,你要先练好基本功,大叔才教你醉玉步法。你可要坚持住了。”
接下来,曲流觞让郁小迟成日跑步,每日要在后山跑几圈,要在瀑布底下和微茫殿之间跑几个来回。后来,就在郁小迟双足之间绑上铅条,除了洗澡和睡觉,任何时间都不能拆下来。同样的路程与时间,但脚上的铅条,背上的行囊,却越来越重。这样的训练,持续了三个月,郁小迟弄得伤痕累累,苦不堪言。即使是派中练武的,也没有她这样辛苦。而曲流觞只是偶尔去查看一下郁小迟有没有在跑步,其余时间都在喝酒或与人清谈。
见到这样,廖轲等一众与小迟要好的年轻弟子对曲流觞颇有微词,几次扬言要替小迟讨回公道。而小迟都一一阻拦,默默跑步。
慕谦哥哥说,等我学成下山,九疑山有寒梅傲雪,群山遍岭,暗香浮动。
师父说,学贵初有坚定不移之志,中有勇猛精进之心,末有坚贞永固之力。
大叔说,欲速则不达,滴水穿石,贵在坚持。
如此,三个月后,身负重物的小迟在山上跑起来,如履平地,健步如飞。
曲流觞这才放下酒坛子,让郁小迟跟着自己一起跑,时左时右,时上时下,变幻无穷。小迟素来聪慧,知道曲流觞是在教自己移形换步,便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曲流觞,用心记住他的步伐路数。如此,过了一月,小迟已基本将醉玉步法掌握。
转眼到了金秋八月,丹桂飘香。中秋这天夜里,忘机仙人、曲流觞、小迟三人在微茫殿中庭赏月。月色皎洁,桂华流瓦,凉风习习。
曲流觞举头望月,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轻吟道:“桂子月中落,天香云外飘。”
小迟一时兴起,轻身跃到一棵桂花树上,摇了摇树,桂子飘飘,落得洛白、流觞二人,满头、满衣。明月之下,桂风之中,忘机、流觞二仙,白衣飘动,发丝飞舞,望着小迟,微微而笑。
小迟看得痴了,这就是他们说的世外仙人罢?
回到席间,忘机替爱徒挑拣发丝缠绕的桂子,目光中极尽慈爱。而曲流觞则将一小杯酒递到小迟面前说:“喝点,无妨。”
郁小迟望着师父,寻求意见,见忘机仙人微笑点头,才举起酒杯慢慢啜饮。
酒中仙又给忘机仙人倒了一杯酒说:“小迟已经基本学会了移行术,但气息不够稳、速度不够快,日后,有赖于忘机掌门督促调教了。”
忘机仙人说:“昔日迟儿父亲托孤时,曾托付,让孩子自由自在成长,切莫勉强她做任何事情。所以,当小迟说不想学武功时,我便不再教她,也不让其他弟子教她武功。所以,若非流觞公子引导,小迟怎么能入得了武学这门?这杯酒,我敬你。”
两人一来二去,互相敬了许多酒,而小迟也将杯中之物饮完,又开始醺醺然,脸颊发烫。
曲流觞见状说:“是不是有点飘飘然?醉玉步要的就是这种感觉,身似浮云,心如飘絮,无物可挡,来去自如。你走几步看看。”
小迟站起来走了几步,又似踩棉花的感觉,为了走稳,足底暗中出力,将坠未坠,似乎找到感觉,似乎没有。小迟,不甘心,一直练习着。
忘机仙人摆出了自己的七弦琴绿绮台,轻抚瑶琴,酒中仙取下随身携带的笛子落梅,声喷霜竹……
那一夜,不知道玩到多晚,小迟只记得,那一夜,月光灼灼,自己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迷糊中,有人将自己抱起,送回卧室。又断断续续地听到那人在我床头说话,似乎在说一个兄弟之间的故事……
次日醒来,已是中午。依旧感觉头晕脑胀的小迟,发现枕边正放着“落梅”。模糊中记得昨夜有个人在自己床边说话,小迟立即跳下床,跑去找曲流觞,想问问昨夜是不是他在自己的床头说话。
然而,跑遍了整个微茫殿,郁小迟都没有找到曲流觞。
……
“流觞公子下山去了,留下这管玉笛给你做纪念。”
“大叔什么时候回来。”
忘机仙人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自从曲流觞走后,郁小迟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要么就待在微茫殿内,足不出户;要么躲在后山里,天黑才回来。廖轲、秦心等人常来看她,劝她出去走走,她都婉言拒绝。
因此,忘机仙人,常常对月长吁,唉声叹气。想着大概是这孩子第一次经历不辞而别,所以积郁在心。本想继续教授她剑法,看她情绪不佳,又因此搁下。
其实,小迟本人都弄不清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对于离别的悲伤?还是不辞的愤怒?还是对身边之人突然离去的恐惧?她不清楚。
那个秋天,郁小迟学会了喝酒,躲在后山上,学着曲流觞的样子,边喝酒边走醉玉步法。常常醉得不知道睡在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