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记: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在忘机山上,每座大殿都有自己独到一面,此处说的不是剑法,因为论起武艺来,谁也不肯服谁,大不了输了再战。此处要说别的,例如海秋殿有位出身大家闺秀的师母,一手能将殿内事物打理得井井有条,一手能将座下弟子教诲得温良恭俭让。再比如紫英殿首座紫英,性格孤僻清冷,仿佛拒人于千里之外,但座下清一色的女弟子却活泼美丽,是整个忘机山最靓丽的一道风景线。忘机山里,长年处于自给自足的状态,山上的酒,大都出自于炎华殿,最好的便出自于首座炎华。其中,就数炎华亲手所酿的十年酿最为传响。十年酿、十年酿,顾名思义,这就要酿上十年才能出坛。但炎华人如其名,从未肯透露酿酒奥秘,只有特别的人在特别的日子,才能喝上这一口。多亏了这次掌门寿宴,忘机山一众小辈才有了口福。
但喝十年酿在郁小迟看来,并不是什么口福。酒气渐渐发散,她猜自己是醉了,只想快点回到微茫殿躺着,等师父回来,自己就酒醒了,就没人发现了。要快点回去!郁小迟心里这么想着,可不知怎么的,花了比以往多了一倍的时间,都没有走到目的地。
尔后,跌跌撞撞,不知道走到哪里,满眼都是一片绯红色,云蒸霞蔚,清风徐来,落英缤纷……
“啊?大石头,海……棠……圃……,你叫海棠圃啊,你好,我是郁小迟,好累啊,借我睡睡。”一眼迷离的郁小迟见到地上有块刻着海棠圃三字的大石头,便张开双手扑了过去。
忽而左手被人用力往一拉,年幼小师叔瞬间觉得天旋地转,不知倒在哪里。
“石头太凉了,对小女孩不好。”
熟悉的声音!郁小迟努力睁开的困乏的双眸,只见光影之中一片光影重叠的绯红色,与绝世恬淡的容颜。
“咦,大石头变成漂亮大叔了?”一脸红云的郁小迟痴痴地笑着,迷离地看着曲流觞。
曲流觞抱着烂醉如泥的郁小迟,深感无语,摇了摇郁小迟道:“小丫头,你是哪个殿的?我送你回去。”原来郁小迟换了一身装束,不复早晨那般脏乱,曲流觞就认不出来了。
“猴子……大叔,你忘啦?我是郁小迟呀。”
一说大叔,曲流觞立即明了,这辈子,就一人叫过他大叔,莫不是早上那个小丫头……
“大叔,你背上的剑跟你一样漂亮啊。”
曲流觞呵呵一笑,说:“有眼光,这叫天涯剑,取自“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铸件的人说锻造这把剑时,想着我,于是这把剑就有了我神韵……”说着说着,曲流觞就顿住了,神色忧伤。
忽而,曲流觞一愣,原来郁小迟伸手去摸他的脸,“大叔,你好漂亮呀。”
曲流觞心里正嘀咕着,这丫头小小年纪就会揩油,长大后,指不定要强抢多少风流公子。忽而,曲流觞瞬间恍惚,只见郁小迟衣袖滑落,露出手腕上的镯子,素银开口环,两边开口处分别坠着两只晶莹剔透的玛瑙骰子,内嵌的是红珊瑚珠子。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曲流觞神色惊异,抓住郁小迟的手腕,道:“玲珑相思镯!你怎么会有?”他目光灼灼,用力过猛,抓得小迟的手都发白。
“疼!”郁小迟挣扎着,却怎么都缩不回来。郁小迟并不觉得漂亮大叔会有恶意,倒是猜想他大概是没见过这样漂亮的镯子吧,索性举起另外一只手说:“别急,还有一只呢。”
另一只手上,戴着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
郁小迟只觉曲流觞浑身颤抖,但她困得实在撑不住了,就伏在曲流觞怀里,沉沉睡了过去……
而在遥真殿这边,昔日江湖好友及其后代不远千里来忘机贺寿,又因忘机山有个碧海迷云阵,极少有人往来,寿宴狂欢了几个时辰才结束。众人纷纷醉倒,被送回各自休息的地方。忘机仙人洛白慢慢地走回微茫殿。有弟子要上来搀扶,却被他一一打发了。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人生七十古来稀,况且,过了今天,自己就九十一岁了!想当年恣意江湖,广交群侠,而今,能来的人没了大半,亦颇感自足。一百年后,我还有什么?还有我的忘机派?我的徒弟?我的迟儿?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夕阳笼罩之下,一个白发苍苍却精瘦稳健的身影,慢慢地走凌云石阶上。
云阶的尽头,便是微茫殿。
熟悉的地方,应有熟悉的人等待,这时候,她应该倚在栏杆上看日落了罢。抬眼望去,一片红光笼罩之处,忘机仙人没有看到自己期盼中的身影。却看到了酒中仙——曲流觞……
而在微茫殿内的一处卧室,红霞笼罩,郁小迟在床上翻了个滚,坐起来,伸伸懒腰,觉得神清气爽。又见是落日十分,便跳下床,光着脚丫往微茫殿门口走去。这个时候就该倚在石栏上欣赏落日,看那云卷云舒,光影变幻。
忽而听到殿内有人声,难道是师父回来了?这时候,若躲到屏风后面,然后突然出现,肯定能吓师父一大跳。想到这里,幺徒郁小迟偷偷暗笑,于是就蹑手蹑脚地躲再山水画屏后,不料却听到了曲流觞与师父的对话。
“迟儿本是山下一猎户人家的孩子,父母意外双亡,我见她孤苦无依,便将她带回山上,此事派中人尽皆知,流觞公子,有甚疑问?”
“曲某不明,一个猎户人家的女儿怎么会戴着如此精致珍贵的镯子?”
“公子多虑了,或许是人家祖传之物都不一定。”
“洛掌门,你可认识洛惊鸿?”
洛白拿茶杯的手,一顿,然后又不动声色地将茶杯移到嘴边,啜了一口茶,缓缓说道:“本座多年不下山,并不认识。”
曲流觞将洛白细微的动作看在眼里,哀声道:“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哦?”
“他是一丁点武功也不会,也不想学,却依旧潇洒任性,真正的笑傲江湖,可惜,一朝风雨,英年早逝,唯一的遗孤也不知所踪。而这相思玲珑镯便是他为妻子设计的。”说着,两人双双叹息。
“真是可惜了,可天下相似之物何其之多,何况是一対手镯。迟儿家世简单清白,与公子故友无半点关系。”
“当真?”曲流觞疑惑道,等对上洛白坚定的眼神,又说:“哎……既然是曲某看认错了,真是唐突掌门了。”
“无妨,流觞公子是系友心切,本座佩服。只是,本座有一事相托。”
“掌门请讲。”
洛白望着远方,目光悠远,道:“忘机派素来与世无争,只求习武修身,迟儿更是未曾练过武功,只求流觞公子下山后,对郁小迟一事守口如瓶,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曲流觞神色悸动,良久,才单膝跪下说:“曲流觞定不负忘机仙人一片苦心。”
“请起,迟儿是本座爱徒,本座理当顾她周全。”
曲流觞站起来说:“那是!曲某最爱游山玩水,见忘机山钟灵毓秀,林壑尤美,想在贵派住一段时间,可否?”
洛白笑道:“派中鲜有来客,流觞公子若能长住,弟子们定然欢喜。”
“多谢掌门,另外,我见小迟骨骼精奇,聪慧灵秀,正想将我的醉玉步法传授与她?不知道掌门可否愿意?”
“多谢美意,只是小徒性情顽劣,连忘机武学都未曾修习,何况是……”
“哎……”就在这时候,趴在屏风后偷听的郁小迟,脚一滑,连人带屏风一起扑倒在地上。
曲流觞尴尬一笑,假装没看到,依旧喝茶。洛白倒是淡淡一笑,似乎对这样的场景似乎见怪不怪了,依旧语气温和:“你醒啦?”
“师父!”反应过来的郁小迟一下子跳起来,扶起屏风,扑在师父怀将他抱紧,“师父,您再不出关,我都忘了您长什么样子了。”
“呵呵,我怕我再不出关,你又闯出什么祸来咯。”
“哪有,徒儿一直乖乖的。”郁小迟说得很是心虚。
“那是谁偷偷喝了十年酿,睡在大石头上呢?”
郁小迟这才想起醉倒前那一幕,立即涨红了脸,大眼睛转了一圈,道:师父英明,徒儿知错了……徒儿好不容易把师父盼出来了,师父就别生气嘛,徒儿给您倒茶赔罪……”说着,立即倒了一杯茶,硬喂着师父喝了下去。“师父喝了徒儿的茶就是原谅徒儿了,谢谢师父宽宏大量。在此,祝师父长命百岁,哦不,长命千岁,徒儿给您抓了一只猴子呢。”
“哈哈,关在后院那只,这就是你说的神秘寿礼?我喜欢。”忘机仙人被逗得很是欢心,显然忘了本来要责备她喝酒这事。
“微茫殿太少人了,有猴子在,会更热闹。等师父闭关时,也不用担心我乱跑了。”
听到这里,忘机仙人颇感内疚,她毕竟是个小孩子,喜欢人陪、喜欢热闹,而自己总是闭关,忽略她太多了。转念一想,一捋长须,望着曲流觞道:“别闹了,有客人在呢。”
郁小迟这才笑嘻嘻地对曲流觞作揖道:“大叔好。”
曲流觞早就看得乐呵呵的了,抿一口茶,说:“小丫头,想不想学大叔的轻功?”
“不想。”郁小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曲流觞略感尴尬,望了一眼忘机仙人,又看着郁小迟,苦口婆心道:“为什么?学了大叔的轻功,就可以轻易上树抓猴子了。”
郁小迟不屑道:“有师父和师兄、师姐们会就好啦。”
曲流觞和忘机仙人相视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曲流觞武功盖世,特别是轻功,举世无双。想学的人是求也求不来,可如今这小娃娃竟然一口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