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之间,白雾迷蒙,年幼小师叔郁小迟一人小心地前行着。尽管,树枝拨乱她的头发,露水浸湿她的衣服,泥土污染她的鞋袜,她都全然不在意。最后,她停在一颗参天古木下,抬头仰望树梢,长吁一口气,然后手脚并用、小心翼翼地往上爬。树上长满青苔,受了露水,更是湿滑,不一会儿,素色的外衣就蹭得黄黄绿绿的。她爬的困难,咬紧牙关,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来。最终,她爬到一节枝丫上,眼前一亮——一只猴子正蜷在枝丫上睡觉呢。
郁小迟大喜,一下子扑过去将猴儿擒住。不曾想,那猴子一下子被惊醒,拼死挣扎。而她一手将猴子扣在胸前,一手去拿绳子。但终究年纪较小,体力不济,一来二去,脚底一滑,连人带猴滚下树枝。然在掉落瞬间,她双手紧紧将猴儿抱在身前,四肢蜷缩,一转身,以背部朝下、脸朝上的姿势落下。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袭白衣迅速飞来,横空将丫头接住,再借力树枝,缓缓落地。
此人正是曲流觞!他正在山里闲逛,隐约看到一个小孩在爬树,便走前来瞧瞧,于是便撞见一人一猴齐齐坠树的场面。
郁小迟显然是受了惊吓,浑身颤抖,紧紧闭住双眼不肯睁开。
曲流觞见自己怀里这一人一猴,可笑又可怜。于是轻声哄道:“安全啦。”
郁小迟正诧异着为何还没有痛感,忽而闻见天籁之音,不由得猛然睁开双眼。只见,面前是一个陌生而温柔的脸庞,仿佛山岩之上的杜鹃,灿烂而遥远。清风徐来,酒香幽幽。郁小迟不由得呆住了。
但小猴子还机警着呢,一不留神就溜走了。“诶!”回过神来,郁小迟惊得立即从曲流觞怀里跳下来,并仔细打量着他,目光里都是猜疑,心想,这忘机山正是自己的地盘,啥时候来了一个陌生人?
曲流觞见她这般反应,心中已猜着了七八分,觉得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机灵,甚是可爱,而自己是客,他是主,不如自报门户,便笑道:“我是曲流觞。”
郁小迟依旧面带疑色,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忽而想起昨日派中来了不少客人,而紫英殿里一众女徒们全去了清平殿一趟,回来时个个都面带桃花,背着紫英师姐窃窃讨论着“流觞公子”、“酒仙”、“潘安”之词。念此,心中了然,疑虑全无,用一副小主人的语气笑着说道:“谢谢大叔相救,我知道你。”
听到“大叔”一词,曲流觞一愣,想着素来被称为谪仙、比作潘玉,没想到在一十岁小儿看来,已是大叔模样。又想到自己已是三十有五,再过几岁就是不惑之年。深感光阴似箭,心中微苦,辗转生出了长者的慈爱之心来,温和地问道:“小伙子,你又是谁呢,年纪多大,归属何殿?”
这回换“小伙子”一愣,这才发觉自己的衣裳完全换了颜色,脸上不知粘了什么东西,发型早乱——一言以蔽之,蓬头垢面、不辨雌雄!又见对方白衣胜雪,只好颇为羞涩地说道:“郁小迟、十岁、微茫殿、女孩子……”
听此,曲流觞恍然大悟,猜想对方应是忘机仙人十一徒弟的弟子,笑道:“怪不得那么秀气。”语气里满是宽慰,见这叫郁小迟的丫头脸色好转,又问道:“适才你为何爬那么高去抓一只猴子,还宁死都要保护好它?”
郁小迟这才想起猴子来,懊恼道:“送给师父呀,微茫殿总是空空的,很无聊的。”说着,抬头望着树上那只龇牙咧嘴的猴儿,不禁一脸悔恨,心中暗暗自责:看什么漂亮大叔呀,猴子才是最重要的呀。不由得叹了一声,愤愤不平地说道:“这猴子我都追了一个月了,好不容易找到它的家,差点大功告成。”
听到这番言论,曲流觞觉得这叫郁小迟的丫头稚气可爱,于是,轻身一跃,就跳上了枝头,那猴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揪住。曲流觞又借着交错的树枝,顺势往下跳跃。
晨光之下,迷雾之中,凉风之间,他白衣翩翩,乌发飘飘,落式缓缓,仿若仙人从天而降……
及至曲流觞把猴儿拎到郁小迟面前,郁小迟的双眸依旧泛滥着崇拜与惊艳之情而不自知。曲流觞猴儿硬塞在她怀里,她才反应过来,死死地将猴儿抱住,欢喜地道了一千遍感谢,又不禁赞扬曲流觞功夫又好,长得比神仙还美。听惯溢美之词的曲流觞不禁打断她:“你见过神仙吗?怎么知道我长得比神仙还美?”
没想到郁小迟理直气壮地回答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忘机派的忘机仙人吗?你比他美了一百倍!”
曲流觞不由一顿,竟无语为辩,只得哈哈大笑。
郁小迟又满目崇拜地念叨着:“大叔好厉害,这猴子我追了一个月才刚刚碰到,你却一下子将它抓住,太厉害了,你的轻功真是厉害!我要是有你一丢丢的本事,就不至于辛苦那么久了。你太厉害了……”
“你武功很差吗?”曲流觞随口一问。
这会,郁小迟终于不再滔滔不绝,半晌才说:“我不会武功呢。”
“啊?你来忘机多久了?”
“十年……”
“为什么还不学武功呢?”曲流觞一脸疑惑。
“为什么要学呢?”小丫头也一脸疑惑。
至此,两人竟无话可说。曲流觞觉得郁小迟小孩子脾性,不作多想;而郁小迟确实是小孩子心性,并不多想。于是,一个急着要把猴子安顿好,一个要继续浏览忘机山,便就此分别。
昔日,洛白见她心智已开,几次问她想不想跟着自己学武功,都被拒绝了。对于她的拒绝,洛白不仅不失望,反而很是安心。其实,郁小迟以前是觉得学武功不好玩,后来觉得学武太累,而今又觉得实在找不着学武的理由。而郁小迟说不想学,忘机仙人就真的不教了,也不准别的弟子逼她练武。所以,她在忘机山里,忘机仙人在的时候,只需读书认字,忘机仙人闭关的时候,她便为所欲为。全忘机山上下,不仅没人敢说什么,还都宠着她。她亦不觉有何不妥。
郁小迟抱着小猴子,一路飞奔回微茫殿,生怕再有闪失。回到微茫殿,她立马将小猴子关在事先准备好的笼子里,再兴奋地跑到一处石门,石室上有一对联:碧瓦护风云,丹霄悬日月,横批:天然洞穴——原来是处依照地形打造的半天然、半人工的穴居。郁小迟拍了拍石门,大声喊道:“祝师父松柏长青,鹤寿千岁!师父,快出来吧,我给您准备了一份大大的贺礼。师父……”听里面没有动静,就一直等着,时不时喊一会。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猛然一声钟响,那是寿宴开始告示,郁小迟想到师父仍在闭关,顿时神色沮丧,向石门一拜,便往遥真殿跑去。
从微茫殿跑下九百九十级云阶,在跑到遥真大殿,郁小迟扶在门槛上已然是气喘吁吁。可一抬眼,便见到一位白发苍苍却驻颜有术的老人坐大殿上位,接受来人的敬拜,此人不是自己的师父,那还有谁。原来,洛白一大早就出关了,只是那时候郁小迟刚好在后山抓猴子。郁小迟惊喜,一下子跑到洛白面前,伸出乌漆嘛黑的小手揪着师父雪白的衣袖,说:“师父,你出关了?”
顿时,忘机派弟子窃笑,来宾诧异——哪里跑来个蓬头垢面的熊孩子?而正在饮酒的曲流觞眉毛高挑,一幅看好戏的模样。
洛白看着她,目光柔和,一脸慈爱,正想说什么。忽而,一个戴着面纱、着一身水蓝的女子来到郁小迟身边,牵起她的左手说:“小迟,姐姐找了你好久。”此人正是紫英殿弟子秦心。
郁小迟望着秦心,疑惑道:“秦姐姐找我做什么?”
此时,又一个着牙色衣服的少年牵起郁小迟的右手说:“痴瓜,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此人正是炎华殿弟子廖轲。说着,与秦心相视一笑。于是,他二人一左一右拥着郁小迟便往外走。
郁小迟走后,忘机仙人笑着对来宾解释道:“小徒顽劣,诸位见笑了。”
“老头,这莫不是你第十一个徒弟?”一旁的诸葛遥将声音提高八度,惹得众人齐齐侧目。
忘机仙人一捋长须道:“正是。”
“你咋收了个这么小的徒弟,他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机缘巧合。”
“哎,我才不管你这破事,待会我要和你比试比试,时隔五十年,看看是你的忘机剑法厉害,还是琅琊二十一式更胜一筹。”说着诸葛遥胡子眉毛上下翘动,逗得众人大笑。
而在殿外,秦心、廖轲二人借着轻功,带着郁小迟往微茫殿快速移动。
“诶,你俩别拉我呀,我还没给师父拜寿呢。”郁小迟还没问清这两人想做什么,已被迅速带离遥真殿。“哎,你俩要带我去哪儿呀?为什么去微茫殿?我才下来呢。”
廖轲说:“痴瓜,你这模样比乞丐还丑,是来丢脸的么?”
秦心说:“小迟,殿上那么多山外来宾,应穿得干净整洁才显得有礼。”
郁小迟这才发觉自己脏乱不堪,于是哭丧着脸说:“哎,我丢了师父的脸吗,怎么办?”
秦心安慰道:“放心吧,掌门的面子大着呢,丢不了,只是丢了你自己的脸,待会我帮你梳洗一番,保证没人认得你就是刚才那个假小子。”
廖轲做了个鬼脸说:“除了我派中人。”短短一句话,气得他这位痴瓜师叔祖瞪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