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记:孤枕偏生蝴蝶梦,吟鞋怕上凤凰楼。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马车行驶在岩都城内的街道上,郁小迟从车窗里探出一个脑袋,看着街上车水马龙,叫卖不断,热闹非凡。缩回脑袋,闪着亮晶晶的桃花眸子道:“这里比我们经过的所有地方都要繁华,肯定很好玩。”
洛白微笑不语,替她捋平翘起的发丝。
摇晃的马车停了下来,小迟跳下马车,一座五层的高楼映入眼帘,阁楼最高处,挂着一幅写着“风满楼”的牌匾。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江湖第一客栈,早有听闻,但真正见到了,仍觉得震撼不已。
见了气质非凡的四人,赶来招呼的店小二先是一愣,毕竟在风满楼里干了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虽认不出这四人是何宗派,但很快回过神来,热情招待。
楼阁内装饰清雅古朴,一、二层是吃饭喝酒的场所,三、四、五层是客房。他们四人刚踏入门槛,一二层的食客纷纷投来打量的目光。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后,小迟自告奋勇去跟掌柜的交涉。
柜台前,掌柜的见了小迟先是一愣,眼神里又惊又哀。小迟不解,问:“爷爷,怎么了。”
回过神来的掌柜的笑道:“少侠与我家夫人有几分相似啊,若是女儿身那就更像。”
小迟生怕被识破伪装,立即争辩道:“胡说,我是纯爷们。”
掌柜的呵呵一笑,恭恭敬敬地问:“少侠,你们是住宿还是吃饭呀?”
“住宿。”
“住宿的话,小店正好剩两间客房。”掌柜咧嘴笑着,因着这凌霄会武,这几天,风满楼陆陆续续入住了许多江湖人士。
小迟正准备点头说好,只听得啪的一声,一锭银子落在柜台上,“掌柜的,给我们来两间客房。”小迟望向门口,正看见两个二十几岁青年及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踏进门槛。
掌柜的向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小二立即拾起柜台上的银子,双手奉到他们三人面前:“感激胡女侠及楚门公子光临小店,不巧的是,客房只剩最后两间,被这位小公子先定了。”
“这样啊?”这被称为楚门公子的其中一个,走到郁小迟面前,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番,道:“我是江南道楚门大公子楚山开,这是我的弟弟楚江远,这是我师父,更是大名鼎鼎,胡蝶胡女侠是也。小兄弟,你是哪里人氏?这块银子赏你了,另找住处吧。”说着把小二手里的那块银子抛向郁小迟。
郁小迟却是瞧也不瞧那银子一眼,一转身,巧妙避过,银子掉落在地,滚了几滚。郁小迟无视那三人,掏出一锭银子放到小二手里,道:“先带我们去客房吧。”
趾高气昂的楚山开见自己被赤裸裸无视,将剑鞘压在郁小迟肩膀上道:“无名小子,竟敢无视本少爷,有种来比划比划。”
郁小迟肩膀一抖,将剑鞘抖开,动作轻巧,看起不经意,而拿剑的楚山开却猛然后退了一步。众人不由得暗惊:哪来的小鬼,好内力!郁小迟幽幽道:“我只跟人比武。”言下之意,楚山开,你不是人。
楚门二子正欲还击,“小迟!”傅元微笑着走过来,中途还“不慎”踩了一脚楚山开丢在地上的银两,也不看那三人,笑着对小迟和掌柜说:“师父说这里太吵了,鱼龙混杂,不如换一个僻静的所在。”
郁小迟点点头,跟着傅元回到座中,拿了行李准备走人,留下傻愣一般的楚门公子。
“弄潮剑?”一直默不作声的胡蝶蓦然出声,面色忽红忽白,眼神复杂,先是惊喜,然后是哀怨,最后是愤怒。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一把剑鞘及剑柄都是雕刻有波浪纹的剑,以及把脸背过去的执剑人。
傅元和郁小迟也一同望着海秋,不知所以然。
胡蝶收起复杂的目光,眼里只剩嘲讽:“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你仍旧遇事就躲,连带你徒弟也是这个德行。”
围观的八卦群众算是明白了,这弄潮剑的主人昔日得罪过胡蝶女侠,看这胡蝶女侠徐娘半老、风韵犹存,而这剑的主人,虽年过半百,从不凡的气度也可窥见当年临风玉树。胡蝶女侠性情孤冷,除了收了楚门公子为徒,江湖上并没有关于她的什么传闻,要是有的话……那就是几十年前的……
海秋这才转过脸来,佯装潇洒笑道:“别来无恙?”听到这话,傅元、小迟、楚门二子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原来闹了半天,师父们认识呀。
“哼,”胡蝶冷笑道:“你们躲到忘机山的这些年,我再好不过了,倒是我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表姐,跟着你在山里好不到哪里去吧?”
海秋眼神里略有愧意,笑道:“她很好。”
傅元和小迟看到一向备受敬爱海秋忽然变成这副孙子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但一听他们的对话,心里就猜着了七八分。
忘机山与世隔绝,但凡有点八卦的事,都会被拿出来嚼上几十年。海秋殿虽是忘机第七殿,排名最末,但一直备受其他五大殿的羡慕妒忌,只因海秋殿里有位海夫人苏沉烟。海夫人端庄大方,聪明贤惠,把海秋殿上下收大理仅仅有条,弟子们也被教导得彬彬有礼,活似大户人家。不过,苏沉烟还真是大户人家的深闺女子。当年,海秋仗剑走天涯,凭着玉树临风的皮囊以及还不错的武功,不知虏获多少少女芳心,甚是风流。这些少女里头,海秋与当年还是小姑娘的胡蝶最为交好,经常并肩杀敌,一时间被传为“海湖双侠”。
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那个春天,海秋与胡蝶游历到烟都,就是胡蝶的故乡。胡蝶想起儿时的玩伴,自己的表姐,苏府大小姐苏沉烟,于是一时兴起带着海秋跳墙而入,落在表姐居住的院子里。如今看来,这一跳,让胡蝶终生悔恨。
据海岚透露,当时正在低头抚琴的母亲,一抬眼就看到了立在海棠树下的惊为天人的父亲,春风拂过,落红簌簌,四目相对,一见钟情。几天后,母亲离开锦衣玉食的苏府跟随父亲来到忘机山,于是就有了海棠圃……
海秋夫妇的爱情故事被传得坚贞无比,但今天看来,传说中似乎删减了某些重要情节。
傅元和郁小迟交流了一下眼神道:“师母在山上过得很好,与师父共同打理海秋殿,备受尊敬,有弟子们照料,依旧十指不沾阳春水。”
“是呐,海夫人还生了个女儿叫海岚,一家三口,可幸福了。”郁小迟在旁边帮腔道。
听到这两人的一唱一和,胡蝶和海秋的脸明显黑了几分。
楚门二公子显然不是吃素的,见有人顶撞他们师父,立即拔刀相向,道:“敢顶撞我师父,有本事冲我们来啊。”
眼看就要打起来了,掌柜的立即横身站到两派人中间,对着在一旁云淡风轻的洛白作揖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拜见忘机仙人洛掌门。”洛白微笑点头,表示默认了。客栈里顿时一阵私语窃窃,没想到他们竟然看到了在闻名江湖六十多年的忘机仙人,就连楚门二公子都神情激动,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呀。
掌柜又对冷脸黑面的胡蝶、海秋二人作揖道:“胡女侠、海大侠,既然要比试一番,小店后院正好有一个比武台,二位请移步吧。”
胡蝶冷冷道:“海秋,当年你和表姐私奔,不是为了躲我吗?今日,你徒弟若胜过我徒弟,当年恩怨一笔勾销,否则,我要你当着我的面折断弄潮剑!”
此言一出,海秋神情是一闪而过的惊骇,他望向自己师父,从他的眼神里获得肯定后,又转头拍拍傅元的肩膀说:“这剑是你师母的嫁妆……”
“师父放心……”
风满楼后院紧邻秋水湖,院中一隅,有座名动天下的小楼阁——南楼,楼下设有比武台,台边还设有看席。得知又有人要比武,看台上陆陆续续有人入座。作为江湖第一客栈,楼主深谋远虑,特地设了个比武的场所,以供武林中人快意恩仇,免得楼内闲人器具遭殃。
傅元和楚山开分别站在比武台的两端,各执一剑,摆好架势。
“请!”右手将剑置于身后,左手作了个请的动作。
楚山开率先冲过来,将剑刺向傅元,傅元原地不动,头一撇,巧妙避开。楚山开出招凌厉,招招致命,意在快速取胜。而傅元一直不出招,淡定从容,意在躲避。如此过了十几招,台下的楚江远骂道:“台下躲,台上也躲,龟孙子。”
郁小迟回骂道:“亏你还是楚门公子呢,讲话口无遮拦,也不怕丢光楚门的脸。”楚江远一时语塞,涨红了脸。
听此一眼,看台上窃窃私语的人笑了出来,不少人直接对灵犀竖起了大拇指。
其实这是傅元一贯的作风,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他从未与楚山开交手过,不知对方剑法如何,如此,只是在试探对手。忽而,傅元嘴角上扬,使出海秋剑法,一招“沧浪水清”,连挽三个平花,硬是把楚山开的剑挑飞,剑停在楚山开的脖子旁。那被挑飞的剑,直接插在楚江远脚下。
傅元将剑收起,双手抱拳道:“承让。”
楚山开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回抱一拳道:“是我技不如人,输的心服口服。只是,兄台方才使的是什么剑法?本公子未曾见过。”
傅元爽朗一笑,又压低声对楚山开道:“是我师父创立,师母命名的,海秋剑法之沧浪水清。”
楚山开先是一愣,然后一笑,下台去了。
“我不服!”楚山开刚跳下台,楚江远就跳上台,“我哥是一时大意才输给你,有本事跟我打。”说着,便举剑刺向傅元。
傅元正欲迎战,忽而,一剑横来,挡住了楚江远的剑,执剑的正是胡蝶。
“不得胡闹,输了就是输了,明明白白,不得后悔。”胡蝶神色严厉,楚江开不敢忤逆,只得乖乖将剑收回。
胡蝶又转身对海秋说,语气依旧冷冷的,不过,比刚才温和了许多:“名师出高徒,我看中的人果然是最厉害的。只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心里究竟有没有过我的位置?”语气里满满是克制,双目泛光。
听者无不动容,一一看向海秋,看他如何作答。
海秋眼睛里坦坦荡荡,淡然道:“我一直把你当做好朋友,从未变过。”
胡蝶一声苦笑,眼里满是失望、不甘、恍然,最后,都化作一滴无声的泪,低吟着:“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胡蝶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头也不回地离去。彼时夕阳西下,分外落寞。看得郁小迟心中生出一番怜悯与困惑。她一直以为,爱情就是像海秋与苏沉烟一样,爱了,无论门户阻隔还是万水千山,理所当然就该在一起。没有想到,爱情也有像胡蝶那样,明知沧海那头没有等待,也孤注一掷地飞过去,非要把一颗心摔得支离破碎才肯罢休。
但年少的小迟更没有想到的是,日后,她也会问出胡蝶反复追问的那个问题。
比武虽然赢了,但四人丝毫没有欢喜之意,收拾了行李,仍旧出门另寻客栈。
马车又缓缓行走在街上,忽而听到一阵马蹄声急急追来,又在马车前戛然而止。只见一名男子立在马上,看着驾车的傅元,问:“在下乃凌霄山庄家仆凌福,请问,马车内的可是忘机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