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山,长生栈。
三个人走得近了,才看到长生栈原以为烧焦的另一半其实只不过是黑色的乌木搭成,相比芳香的樟木一半的华丽,显得庄严肃穆。
无头将军伶俐的拐进一扇门,乘风突然暴起,一手挡住。无头将军被挡了一下,身子一歪,撞到了墙,四面无门后面又有人,无处可出,只得重又站好,再向里进。
翟少棠这才发现,这不像个人,他只是在机械的重复他的动作,什么都不能打断他。当有外力阻止他的行进,他就会飞快的转向,再前进。而乘风选择的这里,四面不是墙壁就是人,无头将军无处可去,正好禁锢住这个木偶!
乘风一手按住无头将军,在他胸口轻轻一拉。一根丝线抽出,足有两米后,从胸膛里掉出来一个铁块。
翟少棠和潇潇惊讶的看着他的举动,好不容易合上嘴巴。同时两个声音出现在耳畔,一个是潇潇的大叫:“你咋把人家心脏挖出来了啊?!”另一个是翟少棠惊讶的问:“你怎么知道那里有根线?”
乘风一边握着铁块,一遍用不再移动的无头将军卡住门。翟少棠学着乘风的样子在墙壁上敲敲打打,翟少棠很快发现一块空心的砖,乘风道:“打碎它。”
翟少棠一拳打碎转头,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几个人脚下一滑,地面上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空洞!
黑暗迅速淹没了四周,潇潇大叫:“啊!这是什么地方?!”
乘风摸着黑拉起他们的手,轻声道:“抓紧,别走散。”
翟少棠不耐烦地:“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乘风想了想:“我偶然看过一本笔记,记录了这里的一些事情,没想到,倒是屡次救了我们。”一个女人的笔记,从溪图关税写到阴曹地府、从九圣天宫写到将军府、从南梁写到古丽、从姬妾写到太后。
传奇一生。
黑暗中,传来一个温柔却冷气涔涔的声音:“欢迎来到长生栈,孩子们。”
乘风停住:“你是谁?”
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两点、三点,然后越来越多,越来越亮。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当四周再次暗淡下去,温柔的光晕淡淡的散在天际。
眼前是一片海,冰蓝色的大海,银色的海滩,三个人身处海滩上青青翠竹掩映下的木屋里,清风送来阵阵幽香。此时天光云淡,夕阳缓缓散开,海面上一片暖洋洋的金黄。
潇潇惊讶的张大了嘴巴:“这里,好美啊!”
翟少棠不自觉的往潇潇身边凑了凑:“潇潇,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潇潇陶醉在美景里:“好啊,能住在这里真好。”反应过来,“谁?跟你?才不要呢……”
乘风信步走到沙滩上,银色的细沙滩,软软滑滑在指间弥漫开来,捧在手心,银色的沙粒缓缓在手指的缝隙中滑落,在夕阳的映照下泛着点点闪耀的黄。
他忘记了从哪里看到过那么一句话,轻轻念出来:“繁华不过一掬沙,人能有什么放不下。”
“繁华不过一掬沙……”远远一个人影走过来,疑惑的看着天光下银色海滩上的俊秀少年,“这句话,好熟悉。”
乘风抬起头,那人已经站在他面前。一个纤秀的少年,一双温柔如水的眼睛。唇角牵起的微笑,和这淡淡天光一起揉碎在无边的冰蓝色海水里。
这时,木屋里传来潇潇的声音:“乘风,来吃午饭啦!”
乘风惊讶的回头,木屋里已经飘来浓郁的香气,潇潇手上端着盘子,正大踏步的回屋。翟少棠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手上端了四个盘子:“乘风,来啊!”
少年笑道:“你叫乘风?我们去吃饭吧。”伸手拉住目瞪口呆的乘风,走向木屋。
木屋地下中空,整座房屋是有由若干粗木桩支撑起来的,三阶木梯通到地板,正中间一个宽敞的大厅,饭食都摆好在中央的桌子上。潇潇和翟少棠已经做好,上首一位妇人正在为大家添饭。
少年坐到妇人下首:“娘亲,我们回来了。”
妇人回过头,温柔的笑道:“快坐下吧。今天做了你最爱吃的蜜汁笋片。”
少年食欲大动,翟少棠早已经端起碗来吃上,一边含糊道:“真好吃。”
妇人微笑:“慢点吃。”夹起一卷薄薄的水晶笋片,“这里面卷着腌制好的坛肉,入口即化。”
乘风夹起一片,忙不迭的恩了一声,满足地:“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少年咽下满嘴的食物,得意地:“我娘亲最会做菜了。”
一顿饭吃完,几个人都撑得走不动路了,一个个扶着肚子躺在桌子旁。妇人待着潇潇收拾碗筷,少年道:“你们打算住多久?”
翟少棠沉醉地:“我想住一辈子行吗?和小仙女……”
乘风笑问:“兄台如何称呼?这里又是哪里?”
少年道:“我叫御乾,这里就是长生栈。”
翟少棠也坐正了身子,留神细听。
御乾接着说:“我就是在这片海边出生的,有的时候会有人从海的那边飘过来,就像你们。”
翟少棠惊讶:“我们是从海的那边飘过来的?”
御乾点点头:“这些人有的失踪、有的就住下来。”
“他们都有什么特点吗?”乘风问。
御乾仔细想了想:“他们身上都很香,像陈姑娘一样。”
翟少棠气的大叫:“真流氓!谁敢碰我家小仙女?!”
乘风想起,在阎罗殿里,那个人也说过香气。难道他们之所以被引到地府来,就是因为潇潇身上的香味?想到这,乘风又问:“香味有什么用?”
御乾道:“不清楚,我娘亲只是厨娘。我们只负责接待来到这里的客人。”
潇潇回来,妇人安排了翟少棠三人各自去休息。之后的一连三天,三个人就这么住了下来。清晨的海风送来咸咸湿润的气息,翟少棠陪着潇潇用银沙做美丽的房舍,不知从哪里做了一束花,逗得潇潇甜甜的笑。
乘风一直不敢离开他们太远,御乾也并排坐在他旁边:“你对他们真好。可惜,你为他们做的,他们只当做理所应当,不珍惜、不感恩。”
乘风眯起眼睛看天:“那又如何?”
御乾道:“你甘心?”
乘风笑笑:“人有野心,才会不甘心。我没有野心,所以心甘情愿。”
御乾道:“你可不像是个没野心的人。”
乘风沉默了一会:“我喜欢直来直去。”
御乾风波不惊的眼睛现出一片闪亮,嘴角高高的扬起:“你真聪明,我就是知道自己没看错人。我想离开这里,你带我离开好不好?”
乘风又是一阵沉默:“留在这,不好嘛?”
御乾的眼睛里闪现出浓重的不耐烦:“我在这里住了十六年,我实在渴望那些人说的外面的世界,哪怕是他们说的争斗、****、腐败,我都想去经历。”
他的语气里有着浓浓的期待:“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没中毒,说明你进来的方式跟别人不一样。你们很特别,所以我愿意帮你们离开这里,但是,必须带上我。”
乘风好奇:“我们进来,有什么不一样?”
御乾笑道:“那些人进来,都已经被金丝缠身成了木偶,被毒水灌肠成了傀儡,只有你们是活生生的人。”
乘风心里大惊,从阎罗殿到长生栈,原来他们不知不觉避开了这么多危险的陷阱!
乘风问:“你怎么帮助我们离开这?”
御乾回头深深望了望厨房中忙碌的母亲:“她讨厌外面的世界,她希望我一辈子待在这里,她一直在等待一个女孩被送进来,她看中了陈姑娘。”
乘风不明白。御乾又道:“最迟今天晚上,娘亲就会采取行动。”
乘风紧张起来:“什么行动?”
御乾有些犹豫,似乎不知道该不该说:“一些事情,只有娘亲和老板娘知道。陈姑娘是老板娘带进来的人,最后是不可能留在这里的,娘亲要想让陈姑娘留下,总会有些什么行动。虽然我不知道具体,可是不同以往,我还是能感觉得到,记住,晚上什么也别吃。总之,我要的不是一个美貌的妻子,而是外面精彩纷呈的世界。”
虽然有了御乾的警告,晚餐仍旧吃的其乐融融。翟少棠一如既往殷勤的为潇潇夹菜,潇潇一边瞪他,一边吃的津津有味。
妇人温柔的笑着,为众人斟酒。御乾紧张的看了乘风一眼,乘风会意,将杯中酒偷偷倒掉。三个人很快沉沉睡去,妇人抱走潇潇,又回到客厅。
御乾正坐在昏迷不醒的翟少棠和乘风身边。妇人坐过来,慈爱的抚摸两个人的脸颊:“孩子,我通常把毒药散布在烛火里。”
御乾惊讶的抬起头,无声的张合嘴巴。妇人微笑着摸摸御乾的头:“傻孩子。”
夜里的海边,有一股莹润咸湿的味道。大堂没有扉门,风就这样肆无忌惮的吹起御乾的长发。御乾幽蓝的瞳孔就像这美丽的冰蓝色的海水一般透明。他保持那个姿势坐在两个昏迷的人身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妇人在屋子里为潇潇换上大红的嫁衣,御乾手里拿着的是新郎的喜服,大红的颜色刺痛了他的目光。门外传来一阵轻碎的脚步,御乾腾的站起来,飞快的看向屋子里的妇人和潇潇。
妇人没有听见动静,御乾大步流星的走向屋外。
海边一个少妇模样的女人正站在夜色里,海风徐徐映着她美丽端庄的脸庞,风姿绰绰。
孟婆。
御乾恭敬的鞠躬:“您来了。”
孟婆优雅的点点头:“御乾都长这么大了,一晃已经五年没见了。”
御乾娴熟的为她引路:“人都在里面了。”
孟婆边走边问:“三个?”
御乾停下脚步,望了一眼木屋:“也许不是。”
孟婆瞧出他不对劲:“兰姐怎么了?”
御乾沉默了一会,道:“她找到陈潇潇做她的接班人了。”
孟婆惊讶的看向里屋,要将那美丽的目光穿透木质的窗棱一样,迟疑地:“如果摆渡者真要离开……你也知道,踏上黄泉路,任何人没有死而复生之说。”
御乾道:“娘亲知道地府的规矩,可她还是找了接替者。”
孟婆不可思议的盯着他,:“如果你母亲在策划一场叛逃……”
御乾深吸一口气,静静的看着她的眼睛:“我们做一笔交易如何?”
孟婆叹息:“你这么做想要什么?”
御乾没应,转身看着大海深处:“我知道你做不得主,孟婆婆。你是接引者,我娘亲是摆渡者,长生栈真正的主人,是谁?”
孟婆露出如同摆渡妇人一般的微笑,这地府里的人,表情总是惊人的一致:“也许有一天,你会知道吧。”
御乾皱眉:“那么,我们的交易如何保障?”
孟婆优雅的挺起脖子,语气毋庸置疑:“我,能做得这个主。”
御乾道:“母亲告诉我,自这片海水的尽头就是碧落山。碧落山里有一个阑珊洞。”
孟婆脸色微变:“兰姐,果真一直知道?”阑珊洞,那可是活着离开长生栈的唯一通道。
良久良久的沉默,孟婆轻轻握住了这个干净少年的手。
……
乘风也知道,所以当他在阑珊洞里醒来的时候,马上发现了这个事实。他马上警惕的翻身起来,发现翟少棠和潇潇都仍在昏迷,御乾眼神呆呆的望着洞外的水帘如瀑。
乘风拍拍他的肩膀:“御乾?”
御乾转过头,眼神更加透明纯净。只是,毫无焦点的聚集在乘风的头顶。
乘风吃惊地:“你的眼睛?”
御乾哽咽:“我看不到了……她说过,原来这就是代价?我……会慢慢死掉吧?”
乘风问到了更关心的:“你母亲呢?我们是怎么逃出来的?”
御乾摇头:“如果你想出去,告诉他们是你救他们出来的。我的事情,请不要问。”
御乾眼神茫然,却抬着坚定的小小下巴,紧紧咬着嘴唇。
乘风看了他半天,终于认输叹气:“可以。但是,我要你保证,你的秘密不会威胁到任何人的安全。”
御乾用力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笑道:“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