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码头的搬运工,一般只工作半天。午休之后处理过一些零星的收尾工作,力工们就各自寻找自己的节目了。
老吴凑过来:“小昭,哥带你听书搓澡去!”
昭阳吓的连忙摆手:“搓澡……还是算了。”
老吴一把拽过他:“大男子汉,难为情什么?!老铁,叫上哥几个,走!”
昭阳被无奈的拖着:“吴大哥,我,我,我想回家。”
老铁在昭阳身上打量几眼,疑惑地:“小小年级,有啥隐疾啊?”
昭阳脸色通红:“谁说的?!去就去!”
几个人一身臭汗,等着麻木袋子似的衣服,三拐两拐就到了西城澡堂。西城澡堂最接近码头,其实就是为了这些力工们冲冲凉才开的。此刻大多数人都下了工,澡堂子已经客满,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
进门左侧就是装衣服的柜子,一帮人在脱衣服。昭阳红着脸跟着走进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脚下一滑,不知从哪里带出的水,还冲着一些污垢。昭阳强忍着呕吐的欲望,心里碎碎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伸手脱衣服,突然触碰到胸口一块疤痕,昭阳低下头,轻轻罩上内里的单衣。
老铁笑嘻嘻的一把拉下他的衣服:“干嘛呢?!扭扭捏捏大姑娘似的!”拉下来,就愣了,“吓,好大的疤!咋弄的?!”
昭阳将最内的单衣披上:“不小心。”
老铁一脸同情:“小子,还小看你了呢。像个爷们!”
这里有一个大蒸池,人们像下饺子似的扑腾扑腾就下去泡。昭阳受不了,自己找了一个小池子,拿着毛巾擦灰。
老吴、老铁与他相熟一点,不好让小伙子自己呆着,就跑过来陪他:“呆不惯?”
昭阳笑笑:“不好意思。二位大哥的好意,小弟都糟蹋了。”
老吴叹气:“唉,家道中落的公子哥,能像你小哥这样放下架子自力更生的可不多了,慢慢来。”
昭阳笑笑:“一会,请两位大哥吃酒吧。”
老铁摆手:“不了,你嫂子该吵吵了!”
老吴鄙视他:“自己家老娘们都管不住!”
老铁气的哼哼:“你管的住?!你管一个我看看?不知道谁被老娘们追着跑!”
昭阳诧异的合不上嘴巴:“啊?”还有这样的女人?女人不都是笑不露齿、行不露履,德言工容啊?
老吴呵呵笑:“小哥没见过山野粗妇吧?咱可跟大户人家不一样,咱也娶不起小,就只能由着老娘们大。”
昭阳想了想:“这样也挺好。都知道对方是不可或缺的人,即使平时吵嘴撒泼,到底也是一世夫妻,最亲近信任的人。”
老铁一拍脑门:“靠,就是这个意思。咋小哥你一说出来,就这么好听呢?”再泼辣刁恶,热乎的饭菜、干净的衣服、温暖的被窝,也没少过。
接过毛巾给昭阳擦背:“小哥身材不错,挺结实的。平时看不出来啊,我说怎么能吃这份苦。”
昭阳道:“以前家里还好的时候,请过几个教武先生,学过一招半式的。”
老铁道:“小哥要是真想进青云帮,我让我侄子替你说说。”
昭阳谢道:“谢了,大哥。这样就挺好。”
老吴接茬:“我说这可不行啊小兄弟,你还年纪轻轻的,可不能就这么一辈子啊!不管文啊武啊,都比在码头混着强。”
昭阳沉默半晌:“我觉得这样很好啊,最简单的生活。”
老吴哼哼:“现在是简单,娶了老婆生了娃,就烦了。”
昭阳大笑:“我可没那个心,才不要娶老婆被人追着打!”
洗了澡,喝了酒,听了书,几个人终于散场。昭阳跌跌撞撞的往家走。音竺正在胡同口淘米,看到昭阳晃晃悠悠的进来,急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跑过去扶着:“阿昭,怎么喝这么多?”
昭阳打个饱嗝,一身酒气:“吴大哥和铁大哥太能喝了。那帮兄弟也能喝,那个谁,王大哥和胡大哥也能喝。我从没喝过这么多。”
音竺开始数落起这几个人来:“灌了这么多酒,也不说给送回来。真是的!”
昭阳摇头:“是我不用他们送的,呵呵,音竺姐你不知道,我武功好着呢!”
音竺当他醉话吹牛:“是啊,你是武林高手呢。高手哪有喝醉的?”
昭阳不服:“怎么没有?!我师父就总喝多。他武功可厉害呢……嗯,不过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也不知道。没看过不厉害的人。”
昭阳打着嗝,一步三晃的进了一个院子。西城是朝都的贫民窟,这里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胡同,胡同里是一户挨着一户的小院子。
刚进院子,里屋传来一个老太太的声音:“阿昭回来了?”
昭阳高声答应:“奶奶!”跑进屋子,鹤发的老人正坐在炕上用柳条编箩筐。看到昭阳晃晃悠悠的样子,嗔怒道:“年纪轻轻的,咳咳。”
音竺急忙过去:“奶奶,怎么又咳了。”
奶奶挥挥手:“没事,没事。老毛病嘛。”
音竺夺过柳枝:“就是老毛病才需要注意嘛,郎中都说了,不许奶奶累着呢,这筐就别编了。”
昭阳给老人摆好靠垫:“是嘛,奶奶,你的听郎中的。”从兜里掏出来几文钱,讨好地,“看,奶奶,钱我回去赚嘛。”
奶奶笑着戳下昭阳的额头:“你赚钱都给奶奶花啊?不得留着娶媳妇呢?傻孩子。”又叹气,“唉,我也是不想给你们再添拖累啊。编编筐,好歹多少的是些贴补。”
昭阳撅嘴:“编筐有几个钱?等阿昭赚了大钱,奶奶就在也不用这么劳累了。”
奶奶笑眯眯地:“嗯,好。我等着我们阿昭赚大钱!”
祖孙三人其乐融融的吃了饭,昭阳就拎着锄头出了门。音竺追出来:“又去李婶子家?”
昭阳点点头:“怎么?”
音竺摇摇头:“没什么,我也要出去一会。想让你陪奶奶呢。”
昭阳问:“你干吗去?李婶子家的活再不干来不及了,她用地窖蓄菜呢,这天都这么热了。”
音竺想想:“那算了,你去吧。我反正不急这一天。”
昭阳眨眨眼:“那我走了。”
昭阳扛着锄头,迎着漫天的红霞走上田垄。田垄里一片绿油油的,清风终于送走一天的闷热,风有丝丝的清凉。李婶子家就住在田垄下面不远,家里有三亩地。李婶子是个寡妇,带着一个八岁的孩子。家里男人是河间衙门的小吏,前一阵子不知道怎么就掉到河里淹死了。衙门直接给下了葬,给了好些抚恤。
不过再多的抚恤也顶不了一个当家的男人,家里突然想垮了半边天一样,生活开始异常艰辛起来。
柴门菲菲,猪圈牛棚鸡舍显得小院子特别的杂乱,可是收拾的却很干净,院子一角是一簇剑兰。一个小男孩正蹲在墙角,拿着比他胳膊还粗的斧头劈柴。昭阳急忙接过来:“阿明,不是说了不许你劈柴!”
阿明看到他,欢呼:“哥哥!哥哥!你来了!”
昭阳宠溺的摸摸他的头:“教给你的孟子,领会了没有?”
阿明自豪的一挺胸脯:“当然!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昭阳点点头:“背的倒是熟练。武功呢?有没有好好练?”
阿明急忙摆好马步:“阿昭哥哥,我练给你看!”双脚扎稳,一拳横胸,一拳出击。昭阳伸手,以掌握其拳。顺势一带,阿明竟然岿然不动。
昭阳欣慰地:“不错,小家伙。内力练得好,招式可不对。”
阿明呵呵笑:“我愿意修习内力,哥哥。感觉有力气多了,可以帮娘劈好多柴!那些招式也没什么用,还浪费好多帮娘干活的时间。”
昭阳一愣,阿明放弃不华丽的武功招式,只为有足够的时间修习内力,帮家里分担一些责任。昭阳怜惜的看着他,他可知道现在放弃的是成为武林高手的绝好机会?看那双带着疼痛眼睛,无所谓的苦涩笑,有些坚持,有些茫然。呵,小家伙什么都知道,可穷人家的孩子,华而不实的虚名永远不如一堆温暖的干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