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大学报道只剩下一周的时间,我开始为去学校而准备。
在确认爸爸还活着的那一瞬间,满腔的恨意通通化为乌有,可是,一想到桄子和阿文那张死不瞑目的脸,我的心里又开始受煎熬,不知道该不该去蹚这趟浑水。如果爸爸当初真的死了的话,我肯定会豁出去报仇,可是到最后他却没死,就好像用力送出的一拳打在棉花上,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该怎么报仇,更不知道是否值得报仇。那四个伙计死了,我为爸爸牵连了他们而感到深深的惭愧,却没有想要替他们报仇,我还是个自私懦弱的人。
我去了一趟库房,随便看了看里面的东西,我不懂古董,只知道爸爸留给我的肯定都能卖个好价钱。我拿出那张银行卡,取出里面的钱,只拿出一部分去交第一年的学费,其余的部分分成四份。我问了陈叔四个死去的伙计的家庭地址,把钱偷偷地给他们的家人送去。一想到爸爸的钱上可能染过血,我就在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去花他的钱了。
我在医院醒来的那天,是我唯一一次见到外婆失态,之后她就恢复了自己平静淡泊的生活,就连我收拾行李的时候,连眼睛都没眨,很淡定地说:“走吧!走吧!孩子大了不中留了,多出去见见世面,别老是窝在学校里,多出去旅游开拓开拓眼界,要是没钱了就跟我说,我老太婆什么都没有了,就只剩下钱喽~”
我:“……这话真欠扁!”
外婆确实有钱,不过总是装作没钱。在她十六岁的时候,家里被一伙持枪土匪灭了满门,她侥幸逃过了一劫,带着祖上传下来的大把大把的古董首饰,在打仗期间,从南方漂泊到了北方,竟然没有被抢,身边没有一个人知道,简直牛逼地要死!
那些东西至今保存得非常好,随便一样拿出去都能卖个好价钱。很小的时候,外婆曾经从她的百宝盒里拿出一块血凤玉给我戴,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被爸爸给没收了,后来搬过来住之后,外婆又给了我一块,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我曾经偷偷拿出去给人看过,那人一看眼睛都直了,出的价钱把我吓了一跳。
临走前,我去了一趟店里。
隔壁店铺的那老板正坐在里面,拿着据说全名叫做“明代时大彬鼎式三足盖紫砂壶”的茶壶悠闲地喝茶,老远一看到我,眼睛眯了眯,然后笑盈盈朝我招手,这神态,怎么看就怎么像一只老狐狸。
“这不是白家的九丫头么,半年没见,真是越长越俊了,过来给叔叔瞧瞧。”
这个老狐狸的铺子在我们家铺子旁边开了将近二十年了,自打我一出生,就管我叫白家的九丫头,后来爸爸被赶出了白家,他也没改称呼,我认识的人里面,也就他还把我当做白家的一份子。
我笑眯眯地走过去,乖巧地打招呼:“那叔叔好!这么长时间不见,那叔叔还是这么年轻帅气,风流倜傥!”
老狐狸很受用,笑眯眯地说:“你爸爸这个古板的家伙,能教出你这么聪明伶俐的女儿,真不知道是哪里修来的福分。”
我头冒冷汗,这家伙的下一句肯定就是: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喽~
果然,他笑眯眯地说:“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女儿就好喽~”
好尴尬的对话啊!
“那叔叔您这么博学多识、见多识广、目光远大,教出来的孩子肯定要比我强很多!”这个时候,恭维总是没有错的。
“哎……别提了,我们家那个臭小子,自大狂妄,目中无人,根本就没有遗传到我的谦虚谨慎,虚怀若谷,就连唯一继承的我的这副好皮囊,都只是用来泡妞的!哎……不争气啊不争气啊不争气……”
这厮根本就是想要个女儿而已,做他的儿子真可怜,竟然要被他老子这么诋毁。
“九丫头啊,你要去上大学了,叔叔也没给你准备什么好礼物,这块羊脂玉佩你就拿去吧!”
这玉就连我这个外行一看都知道是上等的料子,一流的雕工,无功不受禄,我连忙拒绝,“那叔叔这怎么好意思……”
他不由分说地把玉塞进我的手里,“拿着,这玉也值不了多少钱,你要是不要的话,就是嫌这玉太廉价了,看不起你叔叔我!”
我无奈地看着手中的半圆形玉佩,这厮出手真是大方。
“呃……那就谢谢叔叔了!”
我捏着手里的玉忐忑不安地回到铺子,总感觉老狐狸送我出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要多奸诈就有多奸诈……
这半圆形的玉佩……嚓,应该还有另一半吧?
清点了一下铺子里的货物,整理了一下账本,打扫了一下卫生,交代了一下该注意的事项,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哥哥从钱包里掏出来一叠红票子,数都不数地塞给我,“哥这里走不开,没办法送你去学校,这些钱你拿着,缺钱了就打电话。”
旁边刚满二十岁却抱着一岁半儿子的刚去领了结婚证的漂亮嫂子不满地瞪了哥哥一眼。
“哥,你一定要照顾好爸爸!”我不放心地交代。
哥哥盯着嫂子刀一样的眼神继续前进:“你放心吧,过去好好上学,别瞎操心,咱爸这里有我呢!”
哥哥的形象顿时高大起来。
坐了一夜的火车,旅途劳顿,第二天上午一下火车,我跟随出站的人群,找到了我们学校的接待站,坐着校车来学校报道,住进宿舍后,买好了日用品,很快就收拾妥当了。
我没有选择与陈夏茗、郑楠和周晓晨一起来学校,说实话,我现在很害怕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是那么的单纯干净,而我,害死过人,手上沾过血,已经不是什么好东西了。虽然我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区别,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心里有了魔障。
我每天每夜地做噩梦,爸爸、桄子、阿文死后的脸在我的面前乱晃,还有那个像蛇一样的男人,以及他留在我肩膀上的牙印。那牙印一直都没有愈合,虽然没有再流血,也没有再痛过,可是,它就在那里,时刻提醒着我,曾经有这么一个怪物,说不管我到哪里,他都能找到我。
太可怕了!
子庚一直都没有出现,据陈叔说,他去西藏了,十月份才能回来。我一直联系不上言言,给二姑打电话,二姑说言言被二姑夫关禁闭,一直没放出来。至于王佑铮,虽然我心里还有很多的疑问,但是我不敢去找他。那个人说,他们希望我和王佑铮在一起,这么半真半假的语气最难揣摩了。如果他们真的希望我和王佑铮在一起,用这样的语气说出来,我怎么会如他们所愿呢?如果他们不希望我们在一起,我这样做,岂不是刚好中了他的奸计呢?现在的情况是,我实在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和意图,更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把我和王佑铮扯到一起呢?所以,还是先不要和王佑铮走得太近。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弄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因为一旦开始查起,有可能就再也停不下来,会被牵扯地越深,会违背爸爸的意愿。可是,爸爸为了这件事成了植物人,这辈子有可能再也醒不来,作为女儿,我不能置身事外,有义务弄清楚这件事,更何况,我已经被牵扯进来了,那个人的语气摆明了不会轻易放过我。所以,我很矛盾很混乱,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说到底,我是个很懦弱的人。
在学校,我认识了很多新同学,看着他们对新生活的憧憬与规划,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激情,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正常,但是心里觉得自己好像一只怪物一样与周围的事物格格不入。时间过得很快,军训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下结束,陈夏茗和郑楠打过几次电话约我出去,我都找理由拒绝了。周围的同学参加了各种社团,生活色彩缤纷,虽然我也参加了,但竟然都是些什么武术协会、双节棍协会、跆拳道协会、散打协会。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的内心并不安于现状,而是那么的蠢蠢欲动,想要解开这个谜团,这个认知使我很害怕,于是从所有的社团都退了出来。
王佑铮一直都没有联系我,我想,虽然我的言言的表姐,他是言言的堂哥,他看起来和我爸爸很熟的样子,但是我们两个之间并没有什么血缘关系,见过一次面,以后走在路上,当陌生人也不奇怪,即使现在我和他在一个学校。更何况他的性子很凉薄,并不是一个热心肠的人,不像是会主动联系别人的人。
我以为自己会一直当一个缩头乌龟,直到军训结束,哥哥打的那个电话。
他告诉我,店里进贼了。
这个贼很奇怪,别的东西不偷,只拿走了放在博古架后面夹层的一块西周血凤玉。我不知道博古架后面竟然还有夹层,也不知道他说的那块玉是什么样,听了他的描述之后,却愣了好长时间。
他所描述的那块玉和我脖子上的这块一模一样,是外婆给我的,被爸爸拿走的那块。这块玉很神奇,戴在身上贴着皮肤,温度升高之后,那里面的血丝就好像活了一样,慢慢流动,跟水一样。我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当年爸爸送我来外婆家的前一天晚上,他使用暴力,从我脖子上拿走的,那是爸爸唯一一次对我动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