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我还活着一天,这事就绝无可能。如果哪天我死了,你能自己决定时,再看着办吧。”
父亲最后一次允许他在自己面前谈及此事时,留给王苏莫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自此之后,无论他再怎么或小心或大胆或直接或迂回地提及改名一事,父亲都不再回应。
这事也就成了扎在王苏莫心上的一根刺,每每想起,疼而生恨。
对安健,自然他也就不会有太好的感受了。
不过在这件事被他知道之前,安健跟王苏莫的关系其实还行。
在他最初的印象里,安健就是个瓷实的小哥哥,一到夏天就能看见他光着膀子在医院后头的花园里跑来跑去的身影,个头比同龄孩子高,性格也爽朗,最喜欢笑,仿佛随时随地似的,不论在医院的哪个角落里,冷不丁地都能听见他快活的咯咯声。
其实王苏莫并不喜欢父亲和爷爷工作的地方,医院里总有股消毒水的味道,还有那些病人,靠近时身上总散发出让他难以忍受的怪味,直到今天,他走进腐烂的植物时,还常常能闻到那股似曾相识的气息。
所以王苏莫从来不去植物园,也不允许在公司内部摆放任何绿植。
只要是植物,别看现在新鲜,就总有腐烂的一天,与其到那时无法忍受,不如开头就干脆拒绝。
因此王苏莫幼年时很不喜欢去自家医院,可有时母亲不在家,放学后无处可回,他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找父亲。
而每当这时,安健的存在就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安健这个人,天生就对那些敏感啊纤细的东西免疫,他不在乎怪味,更不在乎消毒水,据说他连补牙都可以不打麻药的。
王苏莫开玩笑说他神经大条到迟钝的地步,他也不生气。
两个男孩年纪差得不多,几岁而已,很快就玩到了一起。
有了安健的带领,上树掏鸟蛋下河摸泥鳅,都不算个事了。
最绝的是,有一次安健带着他,直上医院顶楼,也就是八楼,的屋顶尖端,从那根长而直平的横梁上,大咧咧地走了个来回!
要知道屋顶是斜的,横梁是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也不过只有尺把宽,小毛孩子上去,一个不留神脚滑了,摔下来就是个死!
母亲正好来接王苏莫回家,在楼下看了个一清二楚的近距离完整版!为怕王苏莫受惊她一直憋着声音没叫,直到他笑嘻嘻地从另一端跳下来,回到安全地带,母亲才彻底没了力气,瘫软在地。
自此之后,家里再不许他跟安健在一起玩,本来王苏莫的父母便对安健的家庭有所微词,不过觉得孩子么,在一起玩也是没什么所谓的。
可出了这件事之后,父母的想法变了。
他们甚至觉得宋莫然有指使儿子谋害王苏莫的心思。
接下来的时间,放学后的王苏莫小朋友就只有乖乖坐在父亲办公室里的份,从八楼窗户孤独地望下去,看着花园里,安健活泼调皮的各种捣蛋行为。
说不羡慕是假的,可他坳不过父母,有什么法子?
好在也就半年,半年后,爷爷去世,安健跟随母亲宋莫然离开此地,消失在王苏莫的生活里。
直到三年前。
三年前?!
宛如有凌厉的刀风从他脖颈深处划过,方才还活蹦乱跳的心脏,刹那间有一种被人扼住了似的感觉
一刹那,王苏莫猛地觉得呼吸不畅,仿佛胸口被压一块巨石,怎么用力也吸不进一口可供呼吸的氧气。
恐怖的窒息感,瞬间传遍他全身,第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渴望着供给,却无法得到回应。
王苏莫立刻起身,走到窗前,熟练地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然后捏住手腕上一根箍得很紧的牛皮筋,拉起,弹回,再拉起,再弹回。
外面正是雨雪霏霏的天气,冰冷潮湿的空气,冲凉似的洗遍他的全身,巨大的寒意毫无预兆地冲入他的身体,直贯全周,让他紧张到发狂的心理,得到些微缓解。
而手腕上,因牛皮筋有节奏的绷弹形成一种奇异的酥麻感,那种奇异的酥麻一直爬向背脊,然后向下,与冷空气一起,将他的心脏,由狂跳崩溃,带回正常的频率。
他再也不敢去想三年前那件事,一点一点挪到办公桌前,慢慢坐了下去,保持笔直的腰部姿势没动,半天,方觉缓过来了。
这才又把视线投到门口。
一个娇小窈窕的身影一闪而过。
是那个叫孙甜的,想必她下去交接好了,这就上来进人事部了。
其实人事部并不缺人,不过他说缺,也就缺了。
蔡玫对外是一座冰山,对他还是很给面子的。
这就行了。
人事部离自己的办公室最近。
把这个女孩子放自己身边,进出都可以看着点。
说来奇怪,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值得安健下这么大本钱?!
别以为打个电话是小事,以他和安健之间的渊源,肯给他打电话,已经算是天大的改变。
想到这里,王苏莫不由得冷哼一声。
视线再次回到屏幕上,却因久没人触碰而自动黑屏,因头顶灯光的反射,王苏莫意外地从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阴郁到极致的面容,带着一股深浓黑暗的气息毫不掩饰扑面而来,让他自己都忍不住下意识地低头,回避。
妈的为什么?!
为什么我要受这些莫名其妙的苦?!
如果能够选择,我宁可从来没有活过!
可惜,有些事,是无法天遂人愿的。
人活着就是在拼,有的人为活得好拼,有的人,不过为多活一天而拼。
王苏莫闭上眼睛,竭力忍住骤然而起的,一阵心酸。
孙甜回到31楼时,诸倩第一个从格子间里跳出来:“喂喂,你干什么违法乱纪的大事了?怎么弄得王董亲自上门招呼了?!”
孙甜无所畏地耸耸肩膀:“我不知道啊!我什么也没干啊!王董说调我到人事部,我自个还没拎清什么情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