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袭来的焦虑与悲伤,简直让安健变了个人。
他听不进任何别的声音,除了许宁他的嘴里也说不出任何别的话语,从这天开始,他四处奔走,只为寻找那个让他刻骨铭心的女人。
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除了寻找许宁他不允许别的任何事来打搅自己。他打遍了所有她可能联系的对象,连当年的老A们也没放过,他走遍了所有她曾经去过现在可能会去的地方,连国外的战场也没腿软。
然而,许宁就像是一道美丽的影子,在他生命里划过彩色的火花之后,便彻底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一个月下来,安健瘦了十斤,当知道事情不可能短时间内有结果时,他开始恢复正常规律的饮食与睡眠。
他强迫自己吃和睡,并保持高强度的锻炼,仿佛又回到了军队。
张浩请他吃饭,见面不由得大吃一惊,本以为安健不知颓成什么样,然而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体条件却好到极点,那双墨黑深邃的眼睛里,没有绝望,只有冷冽的沉静。
“有消息吗?”安健见面第一句话照例要问。
张浩苦笑,他本是报着安慰对方的心来的,至于许宁?根本是没影无谱的事。
以为安健立刻会掉头 就走,没想到竟也坐了下去,耐心而稳定地拿起筷子,一口一口,吃得很镇定。
“看来我真是小看你了。”张浩不由得感慨,又佩服地看着对面那个男人。
安健坐食的身姿保持着挺拔和警意,如果有事立刻就能长途奔袭。如夜色般清冷的脸颊上,轮廓刀削斧刻般深而立体。
“别傻了,”安健头也不抬,吃得很香,其实不过是存储能量:“她不会死,只是在哪里等着,等着我把她找出来而已。”
张浩燃起一只烟,眼睛躲在冉冉升起的烟雾后面:“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她不跟你联系呢?”
安健终于抬起眼睛,食物的攫取已经足够,那就绝不再贪图口腹之欲,面对张浩递来的烟,他也坚决地 摇头谢绝了。
“这个问题,等我见着她了,代你问问。”
说着,安健起身,告辞。
又是一个月过去,依旧没有许宁的消息。安健的信心并不因此而有所减少。时间在他这里失去了惯常的效应,他的身体不会变老,他的心理也不会放弃。
一年后,张浩解决了一桩大案,准备好好犒劳下属和同事们,城里有家鱼馆最近大热,他早早订了位置上,也顺带,给安健发出邀请。
本来是不抱希望的,也不知对方人在哪里,没想到消息发出去的瞬间就接到了回应:谢谢,我来。
见面后,张浩问安健近况如何,其实双方都心知肚明,事情依旧胶着无解。
“我出去了一趟,才回到市里,”安健英俊的脸冷峻而坚毅,沉黑的眼就像化不开的浓墨:“老样子。”、
话说到这个份上,张浩觉得没必要 再深问下去,于是请安健吃鱼:“这是来自青海的鳇鱼,鲜腴肥嫩,别处吃不到是他家特色……”
话才说到这里, 张浩突然发现对面的安健神色不对!
真该死怎么会忘了这个约定?!
丢下筷子,安健箭一般消失在餐厅门外。
张浩再听见对方的消息时,已又是半年过去。
“知道吗你那个哥们,就那个开侦探所的哥们,去了青海?”
一个刚刚休假回来的同事告诉他。
张浩不相信这样的话。
“他忙着呢哪有空去青海?”
“是真的,我就是住了他开的民宿,别说,你这哥们人真不错,虽说话少了点,可看得出来,是个能交的朋友。”说着,同事掏出手机给张浩看照片。
真的是安健。
他黑了也瘦了,可大体没有变化,看得出依旧保持规律饮食并坚持锻炼,与照片上的其他人相比,他没有笑,明明暗暗的光影中,他的表情坚毅而沉默。
张浩无声地叹了口气。
哥们,希望你好运,心想事成。
安健开民宿的想法其实是三个月前才有,当时他走遍了青海的每一片湖泊每一座山,踩在满是坚硬沙砾的土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依旧没有许宁的消息。
失望是有的,但并没有绝望。
安健知道,如果那场爆炸真的带走了她,她一定不会不留下任何讯息。
之所有什么也不留下,就是为了让他等她。
他坚信事实一定如此,因此虽然已经过去半年,许宁渺无音讯,可他还是不能放弃。
一定不会放弃。
如果她来,那就一定是这里。
安健决定,在此地安营扎寨,直到许宁出现。
有个跟他关系不错的村民,因家庭关系要举家迁往内地,问他有没有兴趣接手自己的村屋?
安健一听即应。
就这样,白天他收拾打扫粉刷屋子,晚上,睡在院子的帐篷里,数星星,看天气。
一个月后民宿开张,陆续有朋友上门,朋友带朋友,渐渐在当地小有名气。
然而,等待中的她,还是没有现身。
不过不要紧,安健有的是耐心,他可以等下去,一直等下去。
一年过去,二年过去,三五年过去。
这已经是安健民宿开张的六周年庆,这六年里他交了不少朋友,与刚开始时的紧绷默然相比,现在的他放松很多,也随和了很多。
因为等待,只要用心就可以,不必苛待别人,更不必苛刻自己。毕竟当她出现时,安健希望自己能以健康温暖的模样,迎接重逢的喜悦。
靠着这样的信念,他撑到今天。
民宿比平时热闹得多,张灯结彩,都是朋友们自发带来装饰,饭菜酒都自己动手,天南海北一家亲地坐在一起,吃喝,谈笑。
入夜后,气候骤降,关上门窗,格外显得屋里热络亲密,朋友也成了亲人,大家肩挨着肩地坐,炉火烧得通红,偶尔听见两声噼啵,空气里满是柴炭的干香气,有种过年才有的温馨。
安健有些坐不住。
他已经有几年没经历过这样的气氛。平时人来人往,一到过年人都走光,他便锁了门出去,到没人的山间湖边,远离尘嚣,也远离世间烟火气。
其实是因为自己心里有了残缺,所以受不得团圆的刺激。
因此大家如此围坐如团聚,他倒第一个站了起来。
没酒了,我去再拿点进来。
后院有个酒窖,是用原来人家储菜过冬的地窖改造的,里头都是酒,有红有白,也有土烧。
那是安健最近才学会的一门手艺,跟当年老人练了几回,觉得不错,虽然入口辣得他自己都直流眼泪,但醉后的酣睡,才是他最想要的效果。
能好好地睡一觉不梦见她,对他而言,才是真正的休息。
可惜这样的夜晚不多,六年里,就算酒后,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次。
仿佛随夜色而入梦来,已是她和他重逢的习惯路径。
而她真是调皮,一如往昔,就算在梦里也不肯说出她究竟藏在哪里,只留给他温香满怀,到天明时黯然神伤。
因此,安健觉得面对今晚这样格外与平时不同的气氛,他必须多喝几瓶安氏土烧,才能安然度得过去。
夜将深时,满天繁星,苍穹下的人,显得格外渺小。
安健在院子里站了一下,吸了口气,春天快来了,他仿佛闻到了丁香的味道,如果还在老家,屋外的几棵桃花就该开了,海棠的新绿也将泛起,蜜蜂一定会来,嗡嗡声萦绕耳旁,好像说着不能出口的秘密。
红雨粉雾中,有个高挑熟悉的身影……
“喂!”
有个小小的声音,打断了安健的思绪。
他不太高兴地睁开眼睛,刚才 喝下去的啤酒没影响他的判断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可他还是没能辨别出,这声音来自哪里。
“喂!”
那声音又响了一次,这回大了些,尾音也拖得长了些,安健这才发现,原来是从酒窖里发出来的。
不知什么时候,盖住窖口的木门被人打开,里头透出亮光来,有个人影站在下去的第一级台阶上,将光线遮挡下一大半。
“谁?”安健更不高兴了。
酒窖是这民宿里主人唯一的私地,熟客都知道,今天来的也没有生客,那里头的人到底是谁?!
“你这里好酒不少啊!”里头的人也不知是没听出来,还是有意不理会安健的不满,依旧笑呵呵地说话:“不错,真不错。”
安健已经走到酒窖门口,在将迈出脚步下台阶的一瞬间,他冻住了。
身体僵化一般无法做出反应,眼睛看见了也不敢相信是真的,耳朵这才认出声音的主人,却也无法承认事实。
“怎么了大叔?”一张熟悉的脸庞,微笑着转过来,曾经的苍白瘦弱,如今变得粉嫩娇润,唯一不变的,是那双眼睛,
还是那样黑如曜石,灿若明星,仿佛头顶所有的星光都聚集进那对瞳仁里,将安健心头的所有混沌愁闷郁结,刹那间刺穿,照亮,宛若水晶般透明。
安健说不出话。
他怕还是梦。眼前的美好依旧是梦境催生出的虚幻,一开口便会烟消云散。
“大叔,”高挑瘦削的身影,光彩照人地抬级迎面而来:“真有你的,不当侦探你当上老板了,有日子不见,你成创业小标兵啦!”
熟到骨子里的调侃,印刻进脑子里烧成灰也忘不掉的语气,安健忍不住伸出手去,想触碰对方的身体。
别走!
这幻境美到几乎接近了真实,那就别走!
就算是假的,也让我再沉醉片刻,就算是麻醉自己,也让我再拥有你片刻!
“你看,”高高扬起的嘴角挂着灿烂的笑:“大叔,咱们今晚是干了这个,还是这个?”
她一手拎着土烧,一手拿着陈酿:“说好请我吃鳇鱼片,烤牦牛肉的,你都准备好了吗?”
安健瞬间微微睁大了眸子。
这不可能!
在梦里她从没说过这样的话!
“怎么?”窈窕纤细的身躯向前探进,脖颈纤细,柔荑素白,几乎将自己送进安健的怀里:“想耍赖?!”
安健毫不迟疑地将她一把搂进怀里!
是她!
真的是她!
满抱的温暖柔软,满脸的滚烫腻润!
“丫头!”安健一开口几乎哽咽,后面的话便说不下去。
“我知道,我都知道,”许宁的眼泪也在眼眶里打转:“大叔,不说了,我都知道!”
她不必说出这些日子她是怎么熬的,不必说出藏在青石小像里的秘密是如何帮助她度过难关的,更不必细说她是如何央求甚至命令肖谦,在帮助她修复身体的同时,对安健保守这个秘密。
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撑过去,虚无缥缈的希望不如不给。
正如他也不必说出这几年他是如此艰难走过,多少次几乎无法自持地站在湖边山巅想要了结这痛苦的一切。
都不必说。
经历过的苦难终将过去,现在,他和她只要携手,看乌云散去,赏灿烂的星光,一起迎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未来。
“听说了么?”正当安健沉醉在她的气息中时,耳边吐气如兰的送来一句话:“南城最近出了几近怪事,据说,犯案人,长得都挺标志英俊,就跟美术课上临摹的石膏像一样……”
安健的身体一滞,慢慢松开紧拥对方的手,看进她的眼睛里:“你该不会……?”
许宁偏头,试探地看着他。
随即,两人便相视而笑。
故事永远不会结束,只要他和她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