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里就是自己的姥姥家啊!
破旧的老楼,嘎吱作响的木头地板和楼梯,前面走出去是喧哗的菜场,穿过熙攘的街心,耳朵里是讨价还价的市井之声,楼下则有小朋友在念学校里学来的歌谣。
从后窗看出去,隐约能看见一小块一小块自家开出来的菜地夹在中间,再往后是一片河岸,水面很开阔,岸边种植着一些芦苇,芦苇间开着一球一球棉絮似的白绒花,一种野生的植物,河岸的坡地覆着青草,青草过后,是进入一小片山体了。
当然不完全类似现在所处地界,可大体是相近的,阳阳也正是根据这些,幻化出了这片天地。
这里的天,睛朗时更蓝净,下雨时更阴郁,菜地的收成也时好时坏,山上的树是没有季节性更替的,花有时大片大片的开,有时成朵成朵的落。
因这些都受到主人的情绪的干扰,没有一处是真切实在的。而一旦想透这一点,就再也不会对这些异样感到奇怪。
“你是怎么想到的?”安健眸色冷冽,问着许宁:“怎么知道是阳阳?”
“昨晚的火,照亮了山体上的一处字迹。那是个小孩子乱刻的鬼画符一样的东西,不过却提醒我,想起小时候的一件事情。” 许宁依旧看着窗外,眼神淡漠如空山之岚。
记忆如绚烂的万花筒,兜兜转转,总算又拼回最初的模样。
“听说那家小女孩又跑出去玩到现在还不回来。”
“哎呀那孩子也可怜,总在家吃药养病,听说身上肌肉都有点萎缩了,难得出去玩一次,也好。”
“怎么叫也好呢?后头那片山是随便小孩子上去得的吗?你也不想想,这么晚天都黑了,一个才五岁大的小丫头独自一人在山上,家里人急也急死了!刚才看到阳阳妈妈,又让明明一个人在家守空房间,自己跑出去找,脸色差得吓人!”
连许宁自己都觉得奇怪,当时尚在襁褓中的自己,竟能记得如此清晰的对话。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这处结界。这些记忆可能是后来别人转述给刘姐,刘姐守在病床边时,又哭诉给了阳阳,当作自己辛苦后的一种宣泄。
阳阳不能动也不能安慰母亲,可对母亲的话,她是听进去了, 所以,才有了这个地方。
“这个天冷得很,小孩子恐怕要出事。”
“不好说,刚才我听见后门老阿婆说,山上好像有红光,也不知是不是小丫头弄出火来了,不要烧出事来才好。哎那丫头长到现在也算受够了苦,老爸不是人,见女儿生病丢下一家子就跑得无影无踪,刘姐本来一身的好手艺,硬生生叫这个丫头拖累了,现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从前作私厨的时候,多少风光啦!”
“可不是说?不过说到手艺,阳阳妈妈真叫没话叫!她回来这楼里就香了,时刻都有好吃的味道,我都胖了三斤,哈哈!”
“好了不要这些,要不要上山帮帮忙?不看孤儿寡母,也看在平时吃了人家不少的份上,你不是说胖了三斤?正好减一减肥!”
“什么味儿?哎呀我家里的饭烧糊了!”
“哟,你一提醒我才想起来,炉子上还炖着汤呢!算了算了,阳阳妈妈去找,咱们就帮她看着明明和老阿婆好了,一会我送点骨头汤去。”
“也好,我也装点小菜过去。”
有时候,人情就是这么不厚也不薄。
“听说了嘛?昨天阳阳在山上被找到时,已经昏死过去好久了!”
“怎么没听说?救护车来的时候,房子都要叫那铃声震塌了!听说烧坏了手?哎呀原来那山上的小红点真是她烧出来的光啊!”
“阳阳妈妈哭得气都接不上,可怜哪!明明是乖,那个小脸黄巴巴的,自己都撑不住了还扶着妈妈直说别哭!哎,可怜可怜!”
许宁的声音幽深绵长,讲到这里连说可怜,不知是转述当时,还是自己的感慨,安健不由也心有戚戚,屋里刘姐的哭声则越来越低,似乎也累了。
窗外,阳光从菜地里的塑料大棚上斜过去,薄薄的膜面好像一层河水,显得格外清澈,甚至还镀上一层粼光。老齐的脸显得格外安详与和善,安健这才看清,其实竹匾里,是空的。
“昨晚咱们看见的那个小土坑,是阳阳停留在世上最后的记忆,自此她就昏迷,转入icu,再没能睁开眼睛,一直到现在。当然,这笔费用是我父亲当年供职的制药公司出的,至于公司搬迁后是谁出,我想,总应该跟震庭天下脱不了关系吧。”
许宁的冷静推理让安健心惊,可细想想,又不得不觉得有道理。
“我昨晚看见的是那道邻居们口中的鬼画符,其实很好认,五岁孩子能刻出这样的字,已经难得。阳阳明明,妈妈。就这么几个字。”许宁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隐入沉寂。
“为什么?”安健明白了前因,却对后果有些不解:“你怎么能进到这里来?”
“因为我们都是死掉的人,”刘姐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脸上没了泪,浮肿着眼睛,惨白的双唇一点血色也没有,正应和了她口中所说的话:“因为我们都是死掉的人。”
安健只觉得呼吸一下子就不属于自己了,身子忽然僵住,呼吸都无法为续。
许宁却很镇定,仿佛这个结论她早已心知肚明。
“没错,只有快死的人才能进来,且还有个条件,是需是阳阳认得的人。老齐其实也是,他幼年时跟着母亲在我姥姥家前面的菜场卖过菜,阳阳见过他。”
安健竭力冷静自己:“难道老齐已经死了?难道明明也?还有刘姐?”
“明明在阳阳入院的第二年就出事了,我到医院去看阳阳,他一个人在家,焖好饭送到医院给我吃,路上出了车祸。”许宁的语气淡到平铺直述,不带任何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