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健不知道,张浩的语气,为什么会如此平淡,难道他早有预料?还是说,他已经知道了什么?!
安健跑在前面,抢在许宁之前走向张浩。
“怎么回事?”他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好像成了别的什么人,一点也不像他自己了。
曾自诩泰山崩于前也会眨下眼皮的安十全,变了。
张浩在心里叹了口气,指着曾是北坡的方向:“自己看吧。”
通向北坡的地势一路倾斜,杂草丛生,碎石遍地,几乎没有任何的路径可以参考。从前是野道的地方,也就是安健第一次跟踪孙甜上山的地方,现在被大大小小无数山石土块堆积。除此之外,原本空旷的草地之间生长着的灌木丛和浓密的树林,现在也被爆炸摧毁得断裂倒塌,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雨天,密压压的铅云和阴沉沉的光线下,此地显得十分稀疏荒凉,病奄奄、灰噗噗的,就连树丛中的常绿树叶也救不回这萧瑟的景象,它们被蒙上厚厚的灰,再滴上雨点,最后,成了与天地同样颜色的水泥块。
就在一切都压抑到了极点的时候,忽然起了一阵风,一幅不知来自何处的雪白薄纱,从众人头顶上方垂落。
那是一种白得近乎透明的颜色,质地之薄,可以透过疏朗的经纬,看见流荡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
其实蓝天和白云都不存在,白纱也不过是只过路的鸽子,扇动起的双翼。
然而这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几乎同时,都感觉到了那虚无缥缈的幻想一幕。
定下神之后,安健看见了许宁慢慢走上前来的身影。
黑色的防雨外套,黑色的长发,黑得发亮的眼珠,与刚才那一抹突如其来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了她身上。
苍白荏弱,身姿纤秀,小姑娘笑了笑,眼神明澈,眉目嫣然:“从里面炸出来,还是从外面炸进去?”
她的声音清越如宝珠掉落玉盘,清脆悦耳,好像不是在说什么爆炸,而是讨论下昨天买来的一束插花。
张浩没开口,技术科的一位小哥却情不自禁应道:“从里面炸出来的,现在走不上去,不过直升机拍下的画面显示,北坡顶部有个不小的坑洞,里面。。。”
张浩及时转过眼神,小哥这才如梦初醒般,打住了话头。
“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我们几回搜山,用上各种设备,都没能察觉到这里还有一处地下实验基地。”张浩简短地接了几句,视线依旧落到许宁身上:“那边我们有一处应急指挥部,具体情况,咱们还是到那里去说吧。”
许宁没动,安健则紧张地拉住张浩,迫不及待地问:“里面,有没有人,活着?”
其实他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张浩很能领会。
“到那边去说,”张浩示意安健,这里人多:“慢慢说。”
许宁还是没动,相反,她看着堆积起来的土块泥石,看了一会之后,缓缓走了过去。
“你们先过去吧,我上去看看。”
刚才开口那小哥差点叫出声来:“不能去,危险!”
但是许宁一回头的眼神,让他顿时说不出话来。
并没有威胁之意,相反,许宁温和的目光,恬静的笑容,大方的举止,让她周身都透着一股淡定从容。
什么土堆我能上不去?!
张浩扫视周围一眼,清了清嗓子:“技术科小李,带大家把收集来的东西送回指挥部,这里我留下就行。”
安健向张浩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众人走后, 张浩指指山上:“顶部已经塌陷,就算上得去,也得考虑好在哪里落脚。现在上面的情况我们一无所知,航拍照片只看出是个洞,里面究竟怎么样,也无从知晓。”
许宁已经走到土堆前,满不在乎回头笑了一句:“等我上去,给你带第一手资料回来!”
话音未落,人已经到了几米开外,速度之快,连张浩都没看清,她是怎么上去,又是如何借力落脚的。
“可以啊安十全,找个女朋友也与众不同!她不会是武林世家出来的第几十代后人吧?”张浩语带调侃地,拍了安健一下。
安健耸耸肩膀:“你也看出来了?那我也没必要隐瞒了,还真就是!”
张浩忍不住笑:“行,跟我你也来这一套!就你这号,估计不带个拷是不会有实话了。怎么样?就这儿守着还是去指挥部?”
安健头也不回:“废话!我女朋友上去了,我能不在这儿守着?像话吗?”
张浩哼了一声:“你就守着又能怎么样?她上得去,你又上不去。”
安健斜他一眼:“上不去我也得守着。别以为戳我心窝子就能激怒我,我没那么脆弱。”
张浩又笑:“哪能呢?谁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硬货?”声音转低:“你真放心她上去?”
安健沉默片刻,向对方伸出手去:“有烟吗?”
我不放心又怎么样?信任和支持,比关心更重要,更何况,现在已经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刻。
如果真是文峭的基地被毁,那么许宁的躯体。。。
安健深吸一口烟,不敢再想下去。
张浩也收起玩笑之色,默默注视着身边这个明显憔悴下来的男人。
以他对安健的了解,这可不是个能在这种时候还置身事外的主儿,尤其,那个冒着未知危险上去的,还是他的女人。
从前在军中,他们私下就开过玩笑,安十全这货将来不知会找个什么样的女朋友。
这世上哪有女人能降服得了安神?
长得怎么样,这个不用说,有眼有珠的都能看出来,倒也不是说多么多么地帅,也就比电视网络上的流量小生强那么一丢丢吧。
至于能力。
体能那更不必说,这个连张浩都得服气,他可是从小就差点被体校选走的人。脑力眼力别的什么力,综合起来就说男友力好了,那也更是没话说。
简单来说一句话:凡是有他安健参加的项目,那基本第一名就没跑了。
要不然怎么叫安十全呢?跟他一界的,都算倒了霉,各种金牌连边也沾不着了。
因此他也傲气,能力强做事又一帆风顺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说好听叫意气风发,不好听也有点刚愎自用的意思。
所以他还有个外号叫安神。
他的主张,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又因常冷脸不爱笑,被叫暗神。
军中女兵不少,暗恋明恋什么样的都有,最后都在暗神面前铩羽而归。最有希望的文工团一支花,竟也大热倒灶。
当时没人能理解安神要找什么样的女朋友。
这个疑问,直到现在,才算有了答案。
张浩将烟头丢到地上,又抬头看了看土崩瓦解的北坡。
不过半分钟,许宁矫健的身影已经看不清了,小小的尖芽似的背影,一起一跃地好像童话里的精灵。
她到底想到那上边找什么呢?
许宁全神贯注地攀谈,她对自己的能力又有了新的认识,原本说上来是带着逞强,也因为形势所迫,毕竟她的时间不多了,文峭说一周,现在只剩下三天半了。
没想到真上来后才发现,脚步根本不比想象中那样沉重,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好像心里想着放轻,身体便忽然变得轻盈,松垮的泥土堆根本阻碍不了她的脚步,就连碎石林立也能轻松迈过。
湿淋淋的树叶发出令人心悸的沙沙声,时不时还混有几声鸟鸣,可这些都打乱不了许宁的心绪。
说来也怪,一路上过来时的不安感,此刻都化作了奔流于血液中的肾上腺素,她的身体热了,头脑也清醒了,不再盲目的紧张了。
终于,最后一跃之后,她站在了北坡顶端的坑洞前。
热气还在不断地从黑黝黝的底部向外升腾,陡峭的乱石密布在洞口,周围铺满了枯黄的树叶,在许宁经过的时候,又有些树叶翩翩飞舞地由头顶上飘落下来,在她肩头轻点,随即飘浮着,落进了洞里,很快,不见了踪影。
许宁深吸一口气,低头向洞里看去。
就在她一低头的瞬间,幽闭而阴惨的洞穴里忽然发出了一阵奇怪的吼声,仿佛什么动物受伤后将死前的哀嚎!
这声音穿过了黑暗的洞壁,直刺许宁的耳膜!
先是长而深沉的低鸣,然后是一阵高声的怒吼,再又是一声凄惨的呻吟,然后就消失了。刺耳、狂野而又吓人的吼叫,让许宁脚下的整个空间都为之悸动起来。
刚才那只扇动翅膀高飞而去的白鸽,不知何故悄然出现在许宁身后,它静静地站在她身后的一根断枝上,血红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前面那个消瘦,却如雪中青松傲然挺拔的背影。
许宁不知道自己期望能从这个深不可测的洞里找到什么。
她拉过背包,扭亮一只冷光灯,丢了下去,不出所料,灯光照亮之处,是一片废墟。
其实她知道会是这样。
爆炸是从内部引发的,不管里面曾经有过什么,现在都已是消失殆尽。
其实她很了解,在来时的路上,她就已经全想明白了。
从拿到震庭天下投资的帐目,到彭明的出现提示文峭背后另有其人,再到黑色特斯拉的追击,然后,又是这场爆炸。
文峭已经完了。
现在的问题是,自己怎么样呢?
想到自己曾经说过,姓文的也不过是一枚棋子,当时不过是气话,现在想想,却不无一语中箴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