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再没从前那样风光了,没了许教授,就像失去船长的游轮,连方向都不对了。本来主功生物制药,以科技促进健康的口号,完全改变。也许是没了能力,到后来,只以生产洗护用品,当然还是打着基因工程的旗帜,不过也只是广告词的不同而已。”
彭明直直看着 许宁,紧盯住她的眼睛,好像看见了熟悉的东西:“开始的时候,还能看见文峭的照片,每回公司开新品发布品,他都要出来站台,当然,还是以技术总监的身份。可是,”她示意许宁看手机:“你看这些照片。”
许宁垂下视线,顺着彭明的手指滑动,浏览她从报纸上截取下来的照片,因为翻拍的关系,这些图片的质量不很好,可也看得出,文峭的五官表情。
那张瘦得皮包骨的脸,还有阴沉沉的眼神,一下就将许宁拽回了童年。
与父亲形影不离,却总隐在他老人家身后半步的男人,似乎 并不习惯独当一面。没了前面那个指引者,他好像连脊梁骨也挺不直,总是向前勾着脖子,双肩想打开,却被弯曲的脊柱坏了事。
整个人看出去气色很不好,仪态姿势更差,说得难听点,好像坐了几年牢,放出来的,哪有一丁点当家人的气势?当然从前父亲也不管理公司行政,可同样从留下的照片来看,他老人家每回配合出席此类活动,都是儒雅而自信的,从不会如此猥琐。
也正因此,身前身后的几个人都不看他,新闻文字中,也只对他一笔带过,甚至有张上台的照片里,文峭仿佛被台阶绊了一下,隐有趔趄趋势,但周围没有一个人,出手相助。
确实如彭明刚才所说,是个不得人心的小男人,毫无领袖风范。
“为什么我没查到这些照片?”许宁边看边好奇:“父亲的资料我一向留心,连带天命也是一样,可你手机里的这些照片,我一张也没见过。”
彭明苦笑:“天命搬去某国小镇,正好当地有我大学时的校友,我通过种种手段跟他联系上,只说托他代购,时不时又让他传回当地的新闻报纸,后来,干脆让他去拍市图书馆每年的存留新闻,只说我对这些杂闻有兴趣,作为将来的移民参考。”
许宁点头:“怪不得,原来都是当地新闻小他,我只留心在大报上,因此错过了。”
“三年之后,文峭便不再出现在新闻里,天命自此改变经营方向,高层完全换成当地人,也就是我说的,只做洗护用品,与从前的制药业分道扬镳了。” 彭明把手机交到许宁手里,端起咖啡呷了一口,忽然很想念刚才被踩坏的电子烟嘴。
“后面有厕所,”安健掏出自己的烟盒和打火机:“如果你想抽的话,可以去那里。”
彭明的眼神里满是感激,抓起来就走。
“觉得怎么样?”安健等彭明消失在视野中后,问许宁道。
许宁依旧全神贯注在手机中,对他的提问不置可否,片刻后忽然哦了一声,指着屏幕对安健道:“大叔你看,文峭是不是在看什么人?!”
安健觑起眼来,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正是那张文峭趔趄中的照片,他的姿势很奇怪,头手和身体扭向不同方面,一只脚踩在台阶边沿,一只脚踏空,脸则背对着镜头,看不清表情。
安健开始没明白许宁的意思,可将照片细看几遍之后,他反应过来。
正常人走路手的摆动幅度是有规律的,就算同手同脚,也是规律,绝不会出现如照片中文峭那样的扭曲,还有,拾级而上时,也应该看着脚下台阶,这毕竟不是每天都走的路,而是为开发布特意搭的背景台,就算照顾镜头不盯着看,至少余光还是要考虑到脚下的。
但,这些正常反应,通通没有出现在文峭身上。
照片里的这个男人,与其他人相反地将头转向某处,别人都在看镜头,或者看台下参与的观众,只有他,看向背景台后的一丛灌木。
不知他看到了什么,以至于,忘了自己是在上台阶,一脚踩空,差点摔倒。
安健将屏幕拉近,然后让他失望的是,图片质量不佳,再加上灌木丛被高高的布景台遮盖了大半,几乎不可能看清,里面藏了什么。
“还不止呢!”许宁拿过手机,向后滑动,一张同样的发布会的照片印入安健眼帘。
这回,文峭人已经站在高高的布景台上,正面对着镜头,因此脸部表情一览无余。
不是紧张,也不是焦虑,甚至连正常该有的疲顿劳累也没有。
死气沉沉,腊黄的脸。
安健不明白这能看出什么。
许宁的手动了一下,滑到下一张。
安健眼中立刻闪过一道烈光!
重点来了!
如果这两张不放在一起看,那绝对看不出差别来!
下一张的文峭,刚才还松垮的面皮一下绷紧,整个人好像被牵起了线的木偶,变得专注而僵直!
身体状态的改变,完全是由视线方向引起的!
刚才漠然死水般的眼神,陡然变得紧张!文峭看着台下某处,本来无精打采放在背后的双手,不自觉似的垂到裤缝两边,有种莫名的恭敬感!
这种姿态出现在文峭身上,给人一种可笑,却又很奇怪觉得可悲的诡异悚然。
台下有什么人?!
安健同样欲滑开屏幕拉近视野,然而许宁懒洋洋的声音提醒他,没用的。
“别忙了大叔,我早看过了,台下乌秧秧全是人的后脑勺,什么也看不清。”许宁慵懒地向后靠在椅背上,将杯中变凉的咖啡吸干,冲柜台后忙碌起来的小哥挥了挥手:“麻烦,再来一杯!”
安健正要说什么,眼角余光撇见彭明回来,便趁势转了个话题:“别来了,她不能多喝。”
小哥只对安健的话有反应,听见他这样说,便冲这边点了点头。
许宁不服气地做了个鬼脸。
“我得回去了,不然曼曼起来不见我人,准得打破沙锅问到底,她那个性子闹起来,我吃不消。” 彭明一身烟气,有些发冷地搓着手:“这天也不知怎么回事,怎么就是暖和不起来?还天天下雨,我才来几天,就觉得要发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