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再看一遍。”
安健将打印出来的照片递过来,许宁却摇头:“不,”她指着他的手机:“我还是想看看原始画面。”
照片虽清晰些,却什么也反应不出,真正勾起许宁记忆的,是那个黑影的动作。
半侧身体向镜头内倾,他在看教室,然后,迅速转身,贴过栏杆,消失了。
许宁将这一动作重复多次,画面中诡谲压抑的气息,令安健无法忍受,最后他表示投降:“我想喝杯茶,你要不要?”
许宁叹了口气,将画面定格在黑影消失那一瞬:“知道了。”
语调如雪一般浸凉,让安健心中微寒,他看着许宁的脸,这才发觉,不知何时,她原本泛红的脸颊,再次变得惨白。
“我知道,为什么这个人会让我觉得熟悉了。”她的手,轻轻抚过屏幕,童年的记忆仿佛由此润进了皮肤与血脉,然后顺着血脉,慢慢地流淌进入心里。
“他的动作,让我想起爸爸。”
安健绝对想不到,许宁会说出那两个字来。
爸爸?!
“可,”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结巴得有些可笑:“可是你父亲,不是早已经……”
“没错,”许宁笑得比哭还难看:“所以开始的时候我觉得熟悉却不可能,脑细胞明知这是个无解的题目,因此绕开答案想到别的地方去。然后答案就在这里,绕得再远,还是得回到这里。”
安健瞠目结舌,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许宁站起来,双手抱在胸前,走到窗前,天快亮了,却依旧阴霾,小雨纷乱,不让人有喘息的时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大叔。” 她的薄唇紧紧的抿着,唇瓣退得几无血色:“父亲去世时我还小,可我并不是什么都不记得。相反,那一天的情形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一样的冬天,下雨,殡仪馆里,冷得血也能结冰。他们让妈妈抱着我,走过去看父亲最后一眼。妈妈去了,却用手捂着我的眼睛。但我还是从指缝里看见了,看见了他的脸。”
安健看着她的背影,薄如纸片,竭力控制着却还是开始发颤。
他走过去,没说话,只搂住了她的肩。
“是爸爸,没错。他躺在棺材里,就跟睡着了一样,脸上涂了不少脂粉,看起来有些怪异,可当然那还是他,是我爸爸,这一点到哪儿我也不会弄错。”许宁的悲伤漫溢出腔,她以为这么多年过去,提到这事自己再不会难过,可眼泪却毫不留情地表示,她想错了。
“就看了一眼,很快他就被推走了,推到后头一间屋里。我不会说话,可看大人们的表情,那不是好地方。我记得我哭了,妈妈就把我抱出来了。烧起来很快的。我听见背后有人这样说。”
安健抱着她,听着她喃喃自语似的倾诉,伴着眼泪,落在他怀里。
“我想问妈妈,什么叫烧起来很快?可我那时还不会说话,再说,她也哭了,哭得很伤心,我……,”许宁哽咽了一声,似乎对自己的软弱十分厌恶,她立刻又换上正常语调:“所以,那个黑影绝不会是我父亲。成年后我也查过记录,他老人家的骨灰盒一直寄放在原处,没人动过。”
安健宽慰她:“就那么一小会图像,看错了完全有可能。既然你说父亲已经过世,那么一定不会是他老人家。再说,从情理上推断,也不太可能。实验室是你母亲一手建立的,如果你父亲还活着,没必要再弄个废校实验场。”
许宁点头表示知道,不过她更知道,自己绝不会看错,让她如哽在咽。
当然她没有看到表情,那人几乎从头武装到脚。可动作习惯,是骗不了人的。
父亲一直有个习惯,一般人转身都以支撑脚为圆点,划出弧度同时改变身体方向。父亲也不例外,只不过,他划出的弧度,比正常范围要大,因此,他的转身就好像改向前进同时进行一样。
许宁看过许多次他与母亲同时转身,总归领先母亲一步,这让母亲好气好笑,说他违背了自然规律。
刚才那一幕,同样完美地显示出这一动作的独特性。
支撑脚尖点地,犹如圆规中心转动,身体随之改变方向,另一只脚稳稳迈出,宽阔的走廊一步便跨越完成,从教室门口,干净利落地,贴到了另一边的栏杆旁。
刚开始粗看之下,许宁并没发现这个问题,一帧一帧慢放之后,她发觉不对,最后再看转身那一瞬,她才彻底明白。
时间虽短,在许宁眼里,却足够分辨了。
“当年父亲过世,我太小了,只是被动接受,从来没考虑过,这背后的猫腻。”
许宁清晰而快速的话语,立刻让安健有所警觉。
“你的意思是,你父亲可能没死?由于某种原因不便现身,所以使了个障眼法,直到现在?”他有些不太相信,但出于到许宁想法的尊重,并没有流露在脸上。
许宁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从他怀里钻了出来,向厨房方向走去。
安健有些莫名其妙,正要问怎么回事,眼角余光忽然瞥到,楼梯上站着个人。
是秋曼。
“行啊,”见自己被发现,秋曼不尴尬反笑嘻嘻地,扶着栏杆向下走:“缠绵了一晚上还不够,大清早的又粘在一起了?”
安健瞪她:“小姑娘家家的说的什么话?!什么叫粘在一起?!我们刚才是在分析案情呢!”
秋曼走到他面前,盯住他的眼睛,笑得不怀好意:“什么案情分析需要两人搂在一起分析?哎要不下回张队来你俩也这样分析分析呗!反正现在也挺流行耽美基情的。”
安健绷紧面皮走开,表示这话题简直没有再讨论下去的必要。
许宁在冰箱里翻翻找找不知忙些什么,听见叔侄两人对话,头也不回地道:“你叔不适合走这个路子,我看还是美少女大叔更适合他,也更配。”
安健转过头去,强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