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大雨滂沱,天空灰黑中夹杂着些微光,一轮血红的月亮,很诡异地高悬在头顶。
许宁穿着冰凉的雨衣雨鞋,脚下踩着湿软的沼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雨打在她的脸上,风在她耳旁呼哨,她的手脚都麻了,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要去哪里。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泥淖,只有一小点黑黑的尖角突起,似乎是一处黑色的岩岗,孤独地耸立在荒凉凄厉的天间地。
许宁挣扎着向那里去,脚下的淤泥好像一只只死缠烂打的手,抓住她的脚总不丢手,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终于出现了那座阴影一般沉重的岩岗。
许宁觉得自己的衣服全湿透了,不知是雨还是汗,冷若冰霜地贴着前胸后背,连最后一点体温,都被这寒气森森的水汽,带走了。
她不知自己是怎么爬上那座岩岗的,似乎有种摆脱不掉的使命,催逼着她几乎无力的身体,一点一点,向上挣扎,前进。
岩岗很高,高得超出她的想象,等站上嵯峨的绝顶时,许宁已经连气都有些喘不上了。
她想自己可能快要死了,身体里最后一丝能量也用尽了,现在除了躺下,她再也不能做出任何别的举动了。
可是事实总与人的想象不符,站上顶端时,许宁不仅没有倒下,相反,她的身体好像突然被入了新的生命力,忽然恢复了精力。
从岩石上望出去,许宁一眼能看到的,只有远近一无树木的阴惨的高地。暴风夹杂着大雨,刷过她的身体,刮向赤褐色的地面,浓重的青石板似的云层,低低地悬浮在大地之上,又有绺绺的灰色残云,拖在奇形怪状的山边。
在左侧远处的山沟里,有一座细长的塔楼,隔着雨汔,半隐半现地矗立在树林高处。
许宁眯起眼睛,竭力想看清,可从她进来时便尾随不散的淡薄的雾气,这时陡然变得浓厚起来,这一小会工夫,浓雾便已经爬到了她的脚下,并且慢慢地堆积成了一堵厚墙,远处的塔楼,现在看上去,就象是一条奇怪的、浮游在可怕的灰海上的船,鬼气森森。
许宁不知该如何是好,塔楼毫无人气,这样的天气下,连半点灯光也看不见。可她心里总有个声音在叫,吵闹得她不得安宁。
最后她下定决心,将塔楼方位记在心里之后,便准备爬下岩石,朝它的方向过去。
脚下的泥沼中,隐约可见一条狭窄多草的小道,几株孤零零的茅草突现在外,提示出一条曲折迂回的路。
许宁没有犹豫,迈开无力的脚步,走上前去。
走着走着,她忽然发现,自己原来是在登山!
她身体的右侧,是陡峭而尖石密布的小山,荒芜凋敝;右侧则是完全看不出任何物体的,一片暗色的崖壁,隙罅里长着羊齿植物和荆棘,从她的手臂和脸颊上刮过,刺得生疼。
灰色的烟雾笼罩在她周围,好像要将她彻底吞没。
许宁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好像在哪里见过?又或是经历过?!
可她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
一下岩石,身体中的疲惫感便又回来了,每走一步都用使出难以想象的力气,许宁觉得自己就快窒息了!
可腿脚却犹如脱离了母体,完全不听指挥,依旧麻木地向前。
怎么办?!
每走一步她都在问自己,平生第一次,感觉离死亡如此之近,却对自己无能为力。
就在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低唤:“丫头!”
许宁大惊,猛地回头:不知何时自己已经上到山路的一半了,脚下是一大片起伏不平的丘原,象是绵延的绿色浪潮,那块刚刚才爬上去的黑色花岗岩山巅,好象是被灰色迷雾浪涛般激起的水花,奇形怪状地凸在雾海中。
“谁?!是谁?!”许宁大叫一声回应:“是你吗大叔?”
一向只有安健才这样叫自己!
他来了吗?!太好了!
“大叔你在哪里?!”一想到这段孤独无望的艰难路途中,竟有安健相伴,许宁顿时浑身放松,沉重的心情也瞬间好了很多。
“丫头!”声音又叫了一遍,这回比第一次清晰了很多,也足够让许宁分辨出,这是谁在呼唤自己。
“爸爸!爸爸!”
许宁疯了似的向声音所在方向狂奔:“爸爸是你吗?!”
是你吗是那个小时候拉着襁褓中我的手,捏着我的脸每晚跟我说睡吧宝贝的爸爸吗?!
是你吗是那个深夜起身替我掖被角因为夜啼抱我哄我的爸爸吗?!
“别回头!别回头!”声音飘渺不定,看不出来自哪个方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比许宁现在位置低,而且来自她的背后。
许宁瞬间停下脚步。
别回来!?
那是让我别去找您吗爸爸?!
“爸爸?!”声音发着颤,许宁犹豫着又叫了一声。
是真的吗?就这样只以声音相见?!
“我在你身后,始终在你身后。”爸爸的声音宛若春风,驱赶了空气里浓厚的潮湿和腐朽气味:“丫头,相信我,爸爸已经把最好的,留在你身边了。”
最好的?!
什么意思?!
许宁怔在原地,身体被风吹得凉到刺骨,心脏瞬间传来麻痹的感觉,背脊一阵酥麻。
留在我身边?!
来不及再想下去,许宁忽然听见背后传来巨大的轰鸣,她猛转身,发现那座雾海中的塔楼,霎时灯光通明,由上到下,至少有几百盏灯同时打开,整个楼体变成一个庞大无比的发光物件,又圆又尖的顶部,好像是个蘑菇头。
大蘑菇开始向前移动,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夹杂着大片大片雾墙,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一点,发出巨大的声响,向许宁扑来!
这一刹那,许宁只觉得心肺被一股巨大的寒气笼罩,她几乎看见自己的皮肤迅速僵白,结出一层白霜,全身霎那麻痹,僵寒如冰。
呼吸,也因此变得无法维续,痛苦的窒息感,再次将她携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