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小偏身看向来人时,顿有恍若隔世之感。
青青山头,暮色苍苍,一道人影逆光而立,发际眉梢落满了教人心碎的晚霞。
“小小!”这回,是一声惊喜的呼唤。
这是梦里的声音,曾经有多少次哭着醒来,被无边无际的心酸和内疚吞噬,如果她早点发觉,如果她去求马大郎,他的奶奶也不至于眼睁睁地病死,而那个瘦弱却为她挺身而出的人也不会因一枚小小的戒指而负上了**的罪名,甚至在他奶奶死后也不得亲手安葬。
“小贵子!”小小从地上爬起来,擦干了眼角残留的泪迹,向他走去。
随着她一步步靠近,马福贵缓缓后退,到后来竟扭头便跑。小小拔腿追去,近了如蚂蚱般跃起将他扑倒在地,两人顺着下坡翻滚了几圈,被一块巨石断然截住。
小小一把扭住他的肩头,干脆骑在了他的身上。而那马福贵侧着头,死死朝里盯着石头。见他如此,小小以为他在怪她、怨她、恨她,甚至嫌弃她,心中大为受伤,身子瘫软,默默地从他身上跨下,跌坐在一旁。
两人如石雕般岿然不动,一切都静止了下来,化为一张隐隐泛黄的老旧相片,只有细心的人会发现,泪水源源不断地从小小紧闭的双眼中滑落。
良久,小小强压住内心的哀痛,干涩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马福贵身形一滞,闷声说,“是我自己没用,和你没关系!”
“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我恨死我自己了!”说到痛处,小小忍不住捶打起自个的脑袋。
马福贵一见慌了手脚,翻过身一把握住小小的手腕,“真的和你没关系,你不要自责!”
泪眼朦胧中,一道狰狞的疤痕映入眼底,小小差点惊呼出声,及时地咬住了下唇。她颤抖地抚上他的左脸颊,曾经长了几颗雀斑的地方赫然裂开了一道口子,嫩红色的新肉向外翻卷,皱皱巴巴,说得龌龊点,就像放大了的人类的屁眼。
此刻,小小终于明白他躲开她的原因了,“怎么会这样?是陆大海打的吗?”
马福贵眼底燃起两团熊熊的火焰,迸射出点点火花,整张脸孔渐渐扭曲,所有的意识似乎都被那道伤疤席卷而去。
小小看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小贵子,心底惴惴不安,生怕他钻进了仇恨的死角走火入魔,她低唤,“小贵子?”
马福贵回归神,发现自己在她面前失了态,勉强露出一笑,“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小小还想劝慰几句,未待她开口,马福贵就从地上爬了起来,深深地看了眼小小,“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要不你跟我回去吧,我现在开了家小店铺,生意还不错。”小小也站了起来,一心只想弥补点什么。
“我已经在城里找到了活,东家对我挺不错的,月钱也多。”他平和地说,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放羊的马福贵。
“这就好,只要有梦想,早晚会实现的。”小小扬起拳头,给了他一个加油的手势。
“我还事,先走了,你要好好保重。”马福贵咧嘴笑着道别。
这一笑烙在了小小心底,他从未觉得他的笑容会如此美好,疏眉飞扬,小眼眯成了一线阳光,鼻头的雀斑充满了生机,连两颗黄斑牙都如此得健康,望着他一点一点地隐没在山头那端,她挥手呼喊,“以后别忘了来找我,小小鸭行!”
小小哼着小曲回到月牙湖时,大伙已经聚集在桌边等她回来开饭。
“头儿,遇上什么好事啦?”大家见她一脸喜色如沐春风,纷纷问道。
“我遇见了一位故人,哈哈!”小小心里乐得欢,却也不再多作解释,只道,“开饭。”
席间推杯换盏好不热闹,小小连饮了几杯米酒,兴致更是高昂,一高兴给大伙唱起了《东方红》,赢得掌声阵阵不绝于耳。
一边是热烈如火,一边是静默如水,饭桌上有两道身影与这欢庆的场面格格不入。秀才任谁敬酒都很不给面子,只顾独斟独饮,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说一个屁都没放,而他身侧的小跟班公孙亮亦是端直了小身板四平八稳地吃饭夹菜,仿佛身边的喧嚣仅仅是太阳光里的肥皂泡,看看便没了,到最后也懒得再去看了。
这是两个务实的家伙,小小暗叹。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渐渐暗淡下来,黛青的天幕上圆月低垂,不时地有浮云飘过,遮挡了皎皎清辉。
众人都劝小小留下过夜,但谁也执拗不过这喝了六分醉的人儿,只得仔细交待了秀才让他好生照顾安全送回,并放下了话明日早上派人进城探望,生怕秀才委屈了头儿。
小小步履蹒跚地走了大约一里路,就嚷嚷着要喝水,秀才无奈之下只得带她找了条小河,摘了片青菜叶掬起一注河水解了她的渴。
又向前行了一里路,小小指着小腹说要嘘嘘,秀才引了她来到芝麻地里,自己守在边上把风。等了半晌,也不见有什么动静,正想出声询问之时,那头传来细若蚊蝇的声音,“老公,我要大便,拿点纸来。”秀才闻言,额头窜起三条黑线,脑仁突突地疼。无奈,只得撕下半边衬衣解了燃眉之急。
走到半路时,小小赖着不肯走了,指定要老公背。秀才勉为其难蹲下了身子替人做牛做马。
背上传来平稳的呼吸声,秀才舒了口气,这下总算安生了,一口气未落,伏在肩上的脑袋在他颈上蹭了蹭,随后毫不含糊地一口咬了下去。
前一刻还被蹭得心神荡漾,下一刻就痛彻心扉,这女人敢情在磨牙霍霍呢!秀才紧咬牙根忍着剧痛,恨不得将背上的毒蛇一把甩了开去。
待疼痛缓和,他无言地看向渺渺星汉中的那轮银月,不禁自问,女人究竟是什么?为何时而如绵羊般乖巧,时而如老虎般凶猛,时而如脱兔般洒脱,时而如狐狸般狡猾?但又是为什么,最终总会化成一杯至醇美酒,令人如此得爱不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