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果真如崔九所料一般,那时分冉花遥尽在看肉了,苏云锦的话隐隐约约在耳边响起,她却是一个字都未听进去的。以至于事情到了眼跟前,她才一副惊恐无错的表情看着苏云锦傻傻站着不动弹。
“小丫鬟,替我宽衣呀。”苏云锦弯了头笑着叫她。
“这、这个不是崔九该做的是么……”
“哦,他方才吃饭噎着了,喘不上气来,如今正请了大夫在救治呢。所以,今次便有劳小丫鬟你了。”
此时崔九才命人将池子的水烧热后等候在门外,听见房门里自家公子如此说,不由努了努嘴:我哪里像厥过去了?尽胡扯……毕竟小的也跟了公子您许多年了,有您这么诅咒您最最可爱又机灵的跟班的么?
“小丫鬟放心,此事不繁琐也不劳筋骨,轻易便能上手。”
冉花遥狐疑地望着他,脸却已经红了。
“可是……男女授受不清……”
苏云锦见雾气氤氲里冉花遥娇羞可爱,便又忍不住打笑了她:“冉姑娘若是自己记得便好。”
他这般一说,冉花遥的脸便更红了,知道自己平日里行径大胆,此时说出这等话来自然是要招来他的嘲笑的。无奈之下,便只得硬着头皮点了点头,为他宽了衣,又背过身去听见他落水的声音。
“小丫鬟,将我的头发绾起来。”
冉花遥不敢转过身去看,便结结巴巴地道:“你连头发也一并洗了就是了……”
“可是今日主人我的心情不是很想洗。过来。”
仔细说起来,他们二人之前什么事都做了,亦不差这一回。可偏生冉花遥不知在百灵山上他们曾坦诚相见,如今这池中的水也因放了香料而不甚清澈,什么也见不到,一向的她竟扭扭捏捏不敢上前来,挪了半天的小步子才在他身边蹲下,别着头拔了自己发间的簪子将苏云锦早已湿了一半的头发绾起来,然后又像受了惊的兔子一般跳了开去。
雾气里苏云锦突然开口:“冉姑娘,我发现最近你对我很是冷漠。”
听得他叫回“冉姑娘”,冉花遥便竖起耳朵听了听,却不想他说的是这句话。
这也怨不得她。毕竟还是才及了笄的小姑娘家,胆子再大也只限于抱着他躺一处,发乎情止乎礼的,倒也没有什么不妥。而且只有天知他二人知,便没有好怕的。可如今叫她看不穿衣裳的苏云锦,除了感觉有点怪,她更觉得,要是真看了,那她便就是禽兽不如了。
冉花遥犹豫半天,该如何让回答他,却又听闻他低呼一声,然后好似有什么东西落了水。
“怎么了?”
“哎呀。不好了。你的簪子滑下水里了。”
那簪子正是苏云锦送与她的虞美人花簪。
“冉花遥果然就急了,奔过来,见他发间果真没了簪子,头发散落下来贴在肩头,本人却丝毫没有着急的样子,靠在池边冲着她轻轻皱眉。
“你!”你定是故意的。
苏云锦以为她还要说什么,可一眨眼睛,佳人已经入了水中。
啊呀呀,这可不是我叫你跳的……
水中混屯,灯光又昏暗,自然什么也看不清。冉花遥在水中摸了许久也为寻着,剩下的便只有苏云锦坐的那处了。
“苏云锦,那簪子许是掉在你那里了,你快找找。”
“它总归是在这里的,不急。既然小丫鬟已经下水来了,便顺便帮主人擦擦背吧。”
崔九闻言一惊:怎么这么快便进入场景了?
冉花遥见水色深,什么也看不见,便答应了给他擦背。可答应归答应,这不穿衣裳的锦云公子……怎么想都觉得别扭。看着他光滑又偏瘦的后背,冉花遥终究是动了心,也不知是这浴池的水蒸地她喘不过气来还是怎么的,浑身都不舒服起来。
苏云锦背对着她趴在水池边上,心中还在暗笑那丫头铁定不敢下手,冉花遥却已经弯腰摸起脚边的簪子,飞奔出门外。
冉花遥突然开门,着实是吓了崔九一跳。
“冉姑娘怎么出来了?”
“啊?我肚子痛。”她跑了几步,又转回头问他,“小九九,你如今可是大好了?”
崔九不说话,脸却黑了一半:公子,报应来了吧?叫你说我坏话,冉姑娘被你吓跑了不是?
冉花遥的肚子痛完全是她情急之下瞎编乱造的,可一回到自己房中她却果真腹如绞痛,手脚发冷,躺在床头不得动弹。
苏云锦不久就开门进来了,以为她对崔九说了谎是要逃回来,此时见她蜷缩在床上才知事态严重,忙加快了脚步走过去看她。见她面色发白,额角亦冒出汗来,立马抓了她的手腕把起脉来,却也未见异常。
“冉姑娘?冉姑娘?”
冉花遥睁开眼睛,见是苏云锦,立刻就落下泪来,抽抽搭搭地说:“苏云锦,我是不是又要死了……”
“胡说八道!”苏云锦皱眉低喝,又将她拖起来抱在怀里,“告诉我,你哪里痛?可是哪里受了伤?”
冉花遥摇摇头:“肚子痛。”
苏云锦闻言,真是哭笑不得,居然当真是肚子痛。
“是不是吃坏东西了?”
“不知道……忽冷忽热的……”
肚子痛自然是忽冷忽热。可究竟是怎么了他也不知晓,便只好喊了门口的崔九去找大夫来。
“苏云锦,我真的不会是要痛死了吧?”
“瞎说什么?”苏云锦拖过被子,又问她,“那如今是冷还是热。”
“冷。”
他便将被子与她盖上,又伸手进被窝里覆在她的肚子上揉了揉:“这样是不是好些。”
“你的手很冷。”
苏云锦一愣,又无言地将手伸了出来。
哦……他倒是忘了。
冰冷的他又如何去温暖旁人。
大夫不久就匆匆忙忙地赶来了,把了脉,看看苏云锦二人却迟迟不开口。冉花遥躺在帐内虽看不见大夫的表情,却听他不言语,心中依旧就要探出脑袋来,却被苏云锦一掌按了回去。
“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苏云锦望了望里面翘起了头的冉花遥,点了点头便同大夫出了门去。
“小九九……你说,我是不是得了什么难病?”
“啊?”崔九也不知究竟如何结果,听她这么问更不晓得怎么答,支吾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好不容易等到苏云锦回来,却见他笑意满面,一时摸不着头脑。
“公子,那大夫怎么说的?”
“无碍,痛上一会儿便好了。你明日在府中找个年长的丫鬟调过来服侍冉姑娘。”
“啊?”这……不让大夫给好好看看,找个丫鬟来能顶什么用啊。崔九的话还没开口,便被苏云锦打发出了门外。
“苏云锦,我真的没事么?”
“没事。冉姑娘信我。”
“哦……”
“那……冉姑娘此刻是冷是热?”
“有点热了。”
“那便好。”说完,苏云锦便撩开了帐子走进去,脱了鞋钻进被子里将她搂入怀中,“正好我冷。”
怀中冉花遥却“咯咯咯”地笑起来。问她可是不痛了,她道痛。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苏云锦已经不知去向了,半透明的白色帐子里映入窗外的绿树红花。冉花遥坐起身来,发了一会儿呆,正要起身,却惊叫出来。
那年长的丫鬟已经等候在门外,听闻动向便急急奔进房内:“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冉花遥立马躲回被子里,见外面人影晃动,听声音又是个陌生的丫鬟,便平了气问:“你是什么人?怎的在此处的?”
“奴婢是公子新调来伺候小姐的。”说完她便上前一步,又问,“小姐可是要起身?”
冉花遥掀开被子看了看,犹豫片刻,道:“你……你先出去。”
“是。”
“等一下!”
“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恩……让外面的人都到远的地方去,最好去水榭那里,对,在那里呆着!”
新来的丫鬟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却也不敢质疑,答了是便关门出去了。
带外面没有了动静,冉花遥才小心从床上下来,裹了被子隙开一条门缝望了望,见四下确实无人才急急穿了衣裳卷了被褥床单小跑着往大门奔去。
一路上果真无人,轻易便跑到了竹林小路。眼看着大门就在眼前了,转过弯,一袭白衣就那般直直地立在那里,笑意盈盈,背对着绿光修竹,出尘模样。
“一大清早的,冉姑娘急急忙忙的这是要去哪里?”他笑了笑,朝她走来,“看冉姑娘这行装……莫非是打算自己卷铺盖走人?还是,想席卷了我的财产逃跑?”
冉花遥一愣,紧了紧裹在身上的被子,目光闪躲:“我、我怕没有想卷铺盖走人,也没有拿你财产……”
“那你把被子铺开我看看,里面到底有没有金银财宝。”
“啊?”冉花遥一时惊讶,红透了脸,“没有的!真的,什么也没有……”
“被中自然不会有金银财宝,我是吓唬冉姑娘的。不过……”苏云锦忽的弯下腰来凑在她耳边道,“这被中冉姑娘藏的,我方才换下的衣服上也有,所以莫再闪躲了。哈哈……”
被子是上等丝绸裹了上等的蚕丝,秀的是精美绣花,苏云锦花千金为她挑选而来。而那换下的衣服虽是苏云锦众多衣裳里极不起眼的一件,却也是出自名家剪裁。此时看他笑得如此开心,好似这些都与他无关,能放进他眼中的只有面前这貌美姑娘红透了的脸。
冉花遥一时张了嘴,硬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只顾着呆呆地看着他,蓦地就掉下眼泪来。
苏云锦神色一紧,问:“怎么了?又痛了?”
冉花遥却大哭起来,竟让他有了片刻的慌张。再一想,心中便了然,她这是羞了。
这样的领悟让他心情大好。
“如今只我二人知,若冉姑娘再哭引来了旁人,我可就管不了了。乖,莫哭了。”
冉花遥抽抽搭搭地看着他,点了点头,才极力忍住了。
苏云锦笑着摇摇头,大量了她一番,才开口。
“冉姑娘将自己过得这般壮实,我可抱不动你。”说完从被子里挖出她的手来,又道,“冉姑娘便随我一起走回去吧。”
冉花遥没再说话,只由着苏云锦牵着她的手穿过竹林往内宅走去。
这事青衣倒是还未来得及告诉她,冉花遥自己却已经在冉佑之的医术上看过。但毕竟还是年轻姑娘,又是第一回,当下那还记得前面的事,自然怕得要死。等想明白了却已经为时太晚。出了这样大的丑,却偏偏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当真是让她连寻死的心都有了。可一见到苏云锦,她又哪舍得去死了。